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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八目金蟬陳一鳴當然懂得女兒的意思,不過帖子是他發的,客人是他請的,在座的誰都是響叮噹的人物,他如何能阻止呢,只好滿臉尷尬地當作不聞不見。

  誰想歐陽子陵量豪人精,把一切都看在眼裡,似有意似無意地看了她一眼,臉上更感激地笑了笑,好像是勸她不要擔心。

  姑娘恨得咬牙,輕輕地罵了句「酒……」滿臉飛紅地把個要出口的「鬼」字咽了下去。

  正當大家熱鬧暢飲之際,樓臺的欄幹上白影一閃,進來個俏生生的身形,愕然驚視,正是赤龍子獨生愛女妙手玉魔崔玨,淒然地將一張柬帖遞給歐陽子陵,等他看完了,才懇聲地說道:「家父本已受少俠點化,不意經兩個師兄一蠱惑,嗔心再起,妄圖以米粒之珠,昵輝秋月,少俠天心為懷,屈時尚請視小女子薄面,略于保全,則小女子終生戴德不已。」說完深深施禮,又朝諸葛晦深情地看了一眼,幽幽地轉身,像一隻孤零的哀昵,飄進夜空,悄悄地隱沒了。

  大家驚愕地去看那柬帖時只見上面寫著:「字呈歐陽公子足下,公子學究天人,技奪造化,崔萍片刻受教,獲慰終生,然一晤匆匆,終嫌短促,故再訂後約,以快平生,且崔萍尚有知友數人,此次未嘗同入中原,鹹感以無緣識荊為憾,故擬於上元佳節,設筵於點蒼摩雲山莊,以迓鶴駑,公子武林第一人,當不至爽約,中原武林諸同道,倘亦有意賜教,當更歡迎,僕即取道西返部署,公子俠駕光降之時,定必掃葉就徑以待也,崔萍謹具。」

  字蒼勁有力,鐵筆銀鉤,龍蛇飛舞,然而給予大家的不是一種欣賞的美感,而是一陣稍帶懍懼的沉默。

  中秋過後,清輝未減,十六的月亮還是那麼迷人,一位白衣女郎,淒涼地佇立在秦淮河畔,河上的管弦絲竹,似乎引起了她無限的感慨。

  這女郎正是方才酒樓傳柬的妙手玉魔崔玨,她這次隨著老父崔萍及師兄厲氏二魔北來中原,本是懷著萬丈雄心,想問鼎天下第一的武林尊號,不意臺上與諸葛晦琴笛交奏,自己雖然勝了,心中卻不無惆倀,縱然學得絕世神技,稱雄天下武林,難道自己一輩子就這樣孑然以終嗎?

  「不」!她的芳心替自己回答,若能有諸葛晦這等人物為伴,郎是淡泊終生,碌碌無名,也是心甘情願的。

  及至歐陽子陵一出現,連功力高過自己的老父也不免落敗,那股爭強鬥勝的志更消沉了,心中只希望由此一來,父親和師兄能知難而退,與中原武林交好,自己亦可藉機接近布衣秀士,一通款曲。

  誰想到老父又受師兄蠱惑,竟不肯就此罷手,訂期比武,二虎相爭,必有一傷,心中不免暗暗焦急起來。

  她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望著在月光下泛著粼粼微波的河水,不禁輕詠起:「春歸何處,寂寞無行路。若有人知春去處,喚取春來同住。春無蹤跡誰知,除非問起黃鸝,百囀無人能解,因風吹過薔薇。」

  吟畢,水面上掀起一圈圈的漣漪,卻是點點珠淚如雨。

  然而練武的入耳目是靈敏的,突然她聽到背後有破風之聲,急忙回頭,一道白光已迎面擊來,躲閃不及,只好伸出玉手接住,觸掌柔滑,全無勁力,心中大為驚異,仔細一看,卻是一片素絹。

  展開來,上面寫著幾行草書,筆法勁健活潑:「來年元夜前夕,敬約黃昏之後,點蒼春遲,恐難見月上柳梢,片袖聊表寸意,山下佇待芳蹤。」

  前不署名,後無落款,然而她認得這正是那天比賽時,諸葛晦衣上的袖子,想起朱淑真的生查子,芳心一陣激蕩,兩頰徒見紅暈,凝顧來路,約約的全無一絲人影,只好羞怯怯收起袖子,飄然地去了。

  鴻運樓一上群俠愕然驚顧,原因是突然不見了天外玉龍歐陽子陵,更吃驚的是諸葛晦,因為他也不知在什麼時候,自己衣服上少了半截袖子。

  大家正在鬧哄哄的時候,樓臺上人影一閃,歐陽子陵的身形又出現在席間,雲夢狂叟上官雲彬頭一個就哇哇地嚷了起來。

  「老弟,你可真是天外玉龍,來去俱無蹤跡,連行事也是神秘莫測,令人摸不著頭腦,你剛才不聲不響地一溜,准是到那只船上去找小媳婦去了。」說完還不懷好意地朝慧珠姑娘眨了眨眼睛。

  歐陽子陵被他說得臉上一紅,忙解釋道:「老前輩別開玩笑,晚輩剛才出去不是為自己,倒是替人家作紅娘,送定情物去的。」

  上官雲彬聽完了話,怪眼一翻,正想再嚷兩句,暗中忽然感到有人拽他的衣服,一看卻是自己的老搭擋布衣秀士諸葛晦,再發覺他衣袖短了一截,心中恍然,想到這件事的確不宜張揚,遂把要出口的話強咽了下去。

  大家接著商量起上元赴約的事。

  粉面金剛陳金城不解地問道:「看柬帖上的口氣,好像赤龍子還準備約人助拳,他們這一次已是傾巢而出了,難道在家中還留著好手不成?」

  此言一出,正是大家心裡想問的,你望著我,我望著你,誰都無法答覆。

  只有武當掌門無非道長見多識廣,沉吟了一下說道:「這倒很難說,本來練武一道,就沒有止境,一個人從出生直到老死,即使半刻也不停練,也無法說是能夠達到登峰造極的境,何況更要受天賦、方法,以及師父等種種的影響。點蒼一派功力最高的,當然要數赤龍子崔萍,不過據我所知,此老平素與藏邊喜馬拉雅山上許多天竺僧侶交好,那兒終年為冰雪所封,常人無法登臨,其中頓不乏奮技異能之士,只是他們輕易不肯下山,很少為世人知閑罷了。真要受了崔萍的邀請,下山與我們作對,確是未能輕視,歐陽少俠藝業再高,究竟入單勢薄,不能不預為之計!」

  這一番話說得中肯而扼要,大家贊服不已。

  座中本來有許多人,激于武林義氣,很想隨歐陽子陵前去聊助一臂之力的,間言後也自默然而打消前念,他們見識過三魔的功夫,覺得連徒弟都不一定打得過,何況是人家師父的朋友呢!

  只有天外玉龍歐陽子陵依然毫不動容地道:「老前輩的話固然有理,不過先師遺笈對各宗派功夫都有詳細敘述,天竺及西藏各家功夫,不外是瑜珈及密宗神功,俱是佛門失傳心法固其神秘玄妙,祈幸尚有破解它的方法,只是此行事關整個中原武林,晚輩一人恐難擔此重任,還是請各宗派均選出一人參加,共商大計。」

  歐陽子陵人既和易,說話的態度又極其誠懇,座中各門長老都暗暗點頭讚賞。他們對自己本門都悉之甚詳,知道即使是遴派最好的高手參加,到時候也只有在一旁呐喊助陣的份兒,真正的大樑還是要靠他一獨挑。

  可是此子謙遜可人,分明不願一人專美,揚威域外,聲名卻由各派分享,大家遂也不再拂逆他的美意,商定於十一月中旬,各家所推與會之人,集合湖北武當山真武總壇,然後一起取道經川入滇赴會。

  一場慶功宴也就盡歡而敵。

  有事的人全散了。

  無非道長要趕回武當去,籌備一下十月中旬的迎賓事宜。

  八目金蟬陳一鳴只約了上官雲彬、諸葛晦和歐陽子陵回家。

  上官、諸葛本如閑雲野鶴,想到那裡就到那裡。

  歐陽子陵也因為離會期尚遠,希望在金陵領略一下六朝金粉的勝跡,他明知道慧珠姑娘太纏夾,住在那兒就別想清靜,可是心中卻有一種力量在逼著他去,這也許無法解釋叫做愛吧。

  可就是少男少女們心靈深處一絲互相吸引的力量,而構成許多動人的故事。

  夜闌,一堆人都在陳家的客廳裡下圍棋,起先是歐陽子陵與上官雲彬對壘,年輕人心思靈活,雲夢狂客自許是此中老手,甫下十幾子即有捉襟見肘之感。

  諸葛晦、陳一鳴不甘寂寞,旁坐助陣,六隻眼睛果然厲害多了,相互協助佈局,總算堪堪挽回頹勢。

  這一來卻激起大姑娘慧珠的不平,居然不避嫌疑,也擠到歐陽子陵旁邊幫忙,邊角大勢已定,恰好是平分秋色。

  惟剩下中央腹地以為勝負之爭,短刀相接,最後僅以結定。

  可是三個人發現這盤棋是輸定了,因為找遍歐陽子陵全部領地,就是沒有一點可以作為死結。

  上官雲彬忽然想起一件事,忍不住問歐陽子陵道:「半月前在酒樓上,老夫初次識荊,曾以點穴相試,那時少俠不避不躲,設若老朽不及時抽手,少俠不知將何以自處?」

  歐陽子陵莞爾一笑,徐徐道:「老前輩眼光的確厲害,晚輩已算是蹈光隱晦的了,誰知依然逃不過老前輩法眼,所以在老前輩相試時,只得運功將穴道逼過一邊,設或被點上,也不過是皮肉之痛,然以下意揣測,老前輩德重武林,藝聞宇內,必不忍出此。」

  上官雲彬推秤起立,感慨地歎道:「老朽行年七十,生平絕少服人,今天對你這小夥子,算是服到家了,行事做人對敵,都是無懈可擊,身上無穴可點,棋中無結可乘,一切都立於不敗之境,看來這次老魔崔萍再度邀戰,不外又是多一回自招其辱而已。」

  語畢舉座默然,大家都在體驗那幾句話,一刹那間,大家都領悟到對敵之時,不先求勝,先保不敗,才是克敵惟一良策。

  歐陽子陵見大家都似有所得,俊逸的臉上泛起一層笑意,莊容道:「天下技擊之道,原本各有所長,無分軒輊的,所以有高下之別,全是因為本人對它瞭解的程度不夠,三位老前輩已深得個中三昧,今後返樸歸真,具此一念,功力自當又進境不少,晚輩預為之賀,夜深露重,請許先辭,明日晚輩擬造雞鳴寺一訪了性大師。」說完後輕輕起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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