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環劍爭輝 | 上頁 下頁 |
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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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笛聲又轉了,這次轉得更淒涼了,若明妃之出塞,大漠風寒,念君王兮何方,又若虞姬之圍於垓下,楚歌四起,帳中杯酒,頃刻之間兮永別,更若馬嵬之玉環,白綾加頸,君王掩面救不得,問蒼天兮無語。 淒淒慘慘悲悲切切,端的叫人肝腸寸斷。 舟中,陳一鳴瞅然無語。 上官雲彬老眉微皺。 了性大師凜然不動。 陳金城搖頭太息。 慧珠姑娘熱淚盈眶,靠著爹爹的眉頭。 只有書生擊節欣賞,神情怡悅泰然,忽而錚然一聲,恍如石破天驚,原來諸葛晦已彈起他的單弦琴。 這琴昔又自不同,驚濤拍岸,卷起千堆浪花如雪,海闊天空,任憑鳥飛魚躍,激起人的萬丈豪情。 湖上普遍的傳起一陣籲聲,彷佛人們剛從頹廢中振作起來的歎息。 崔玨嫣然一笑,隨也把笛晉轉向高亢,正是岳武穆的滿江紅調子「……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笛晉中充滿了金戈鐵馬,大家頓時覺得自己義憤填膺,舉杯高祝,指望即時可以直搗黃龍。 一曲終了,笛聲悠悠又起,還是那闕滿江紅,不過詞意變了「……兵安在,膏鋒鍔,民安在,填溝壑……」 果然是兵燹之後,滿目蒼痍,人心厭戰,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 笛聲再變,這次竟是李後主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問君能有幾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東流。」 曲畢,餘吾嫋嫋,猶自繚蕩在湖上,大家都感懷國事,觸動身世,湖上滿是一片飲泣之聲。 諸葛晦本來已停手不彈,這時似乎也被笛聲感動,正待淒然淚下,忽而一驚,暗自警惕自己是在比試,如何能意為境奪,猛又拂弦,竟彈起易水送別之辭:「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重新激動人們的豪情,可是他自己剛才心念已為笛音所動,此刻雖發奮振作,手法已稍見不穩。 末一句剛完,繃然一響,弦斷了,他心中一愕,驀而笛聲又起了。 這次卻是一種靡靡之音,彷佛是令人置身在天臺仙境,桃花遍地,桃林中有無數美娃,逐花飛舞,羅襦半解,脂香四溢,端是無邊春色。 諸葛晦生性恬遠,對這些事恍若未睹,一任那些美女投懷送抱,他依然是正襟危坐。 崔玨看得微微點頭,遂再更改笛聲。 這次她摸對了諸葛晦的脾胃,吹起蘇東波的水調歌韻:「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這回諸葛晦的確意動了,他緩緩地站起來,走到台邊,彷佛真想振羽淩空而去。 俄而笛音一收,扣見崔玨笑吟吟地持笛而立,星眸中卻閃著一種異樣的光輝,面上一紅,長揖道:「姑娘六賊妙音,的確不同凡響,諸葛晦耳鼻口目意情,莫不受役,實見高明。」 崔玨也回了他一福道:「諸葛大俠志在高山流水,恬遠淡泊,雖為所動,胸襟仍是令小女子欽佩不已,今日會後,仍望時予賜教切磋,倘蒙撥冗移玉點蒼山上,定焚香掃軒以待,彼時不為爭雄,無存敵意,翡翠玉笛,當奏迎賓之曲。」說完雙目凝注,態度十分誠懇。 諸葛晦心中卻不由一蕩,不過他馬上發覺自己失態,端容再作禮道:「辱承謬贊,不勝汗顏,諸葛晦得閒,定當過訪,再聆妙音,容圖後會。」說完雙腳一點,飛回這邊船上。 崔玨呆呆地留在臺上,滿是惜別之容。 布衣秀士腳剛到船邊,就被上官雲彬一把抓住,哇哇地嚷道:「謝大媒,謝大媒,老頭子一掌,你這窮酸就撈個媳婦,早知道有這種好事,老頭子自己去了。」 諸葛晦被他說得啼笑皆非,臉上飛紅,開口不得。 陳一鳴忠厚,忙過來解圍道:「上官大俠,別開玩笑了,快請入坐喝酒吧!」 上官雲彬一看諸葛晦真有點急了,遂也順風收蓬,哈哈一笑落坐,忽而又跳起來道:「這小子那兒去了!」 原來眨眼之間,船上已不見書生蹤影,滿船俱是高手,連人家怎麼離開的都不知道,心中明曉得他含有絕技,卻又不禁愕然。 妙手玉魔持笛在臺上揚聲道:「還有那位高人,願意上來賜教。」 四周一片寂然,當然人群中固不乏身懷異能之士,可是大家都看過她表演的一手掌上送人絕技,也被她的一枝笛子勾引得喜怒哀樂,七情遍歷,誰也沒膽子上去碰一下釘子了。 可是奇事發生了,大家都譁然一驚。 慧珠姑娘的那顆心,幾乎要從胸腔中跳出來。 原來湖中的水面上,輕飄飄地站定一位少年公子,正是那個姓歐陽的書生,但見他緩搖著手中摺扇,一步一步地,把如鏡的水面,當作了陽關大道,慢慢地向臺上踱去,口中還依俄地吟著:「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詞句吟完,人也走到台邊,邁步跨上去,朝崔玨施了一禮道:「适才一聆雅奏,頓覺此曲只應天上有,仙子霜女素娥,小謫人寰,小生歐陽子陵,深感仙凡路遙,錯過今宵,只怕無緣識荊,故而不惴冒昧,願再聆仙曲,同時願以手中金環,預作引玉之磚。」 崔玨本來已為他絕世的輕功所惑,武功輕身法練至絕頂,當然可以登萍渡水,踏雪無痕,不過那全丈一個快字。 即使所謂一葦渡江,腳下亦需有借力之物,從沒有能在水面上慢騰騰走的,再看他除了前兩步,氈上略有水跡之外,以後竟是幹幹的,這種功夫可說是到了令人駭異的程度。 她自己的父親赤龍子崔萍自幼即得異人洗毛伐髓,再窮數十年苦練之功,恐怕也比不上他乾淨俐落。 面前這青年公子,最多只有二十二三歲,真不知道怎麼練成的,而且歐陽子陵這個名字,就從來沒在江湖上聽說過。 可是人家對著自己這樣彬彬有禮,倒不能盡呆想著不開口,遂也趕緊回身施禮道:「歐陽公子功力舉世無雙,崔玨今日眼見,方信天外有天,藝無止境之說,伹不知公子師承門戶能見告否?」 歐陽子陵微微一笑說:「家師宇內散人,名號連小生也不知道,望乞仙子諒解,至於小生不情之請,仙子是否吝于賜教?」 崔玨見他說得很誠實,而且知道有許多高人,的確不願意留下名號,遂也不便多問!便道:「公子既也不知令師名號,想必自是一位絕世高人,公子一身所學,恐已功參造化,崔玨螢火之光,責難與浩月爭輝,雕蟲小技,亦有辱尊聽,既是公子欲以金環賜教,崔玨敬洗耳以待。」 這一番話說得謙虛之至,歐陽子陵聽得微微點頭,覺得此女實為閬宛仙葩,側身三魔之列,至為可惜,遂道:「崔仙子謙虛乃耳,歐陽子陵晚學末進,實為感愧,既是必欲在下先行出手,只好冒犯了!」說完在手上褪下一枚金環,狀如手鐲,只是光彩耀目,似乎連天上的明月,也黯然失輝。 崔玨行至台角,凝神端坐,神情十分莊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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