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環劍爭輝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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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文士更缺德,站起來舉杯遙賀道:「沐猴而冠,象具人形,衣冠禽獸,正宜如此處置,老丈的是妙人解頤,在下浮一大白。」說完真的喝了一大口。 疤臉漢子本來也準備出手,一見老頭兒身法,隨即呆了一下,陰側側地向老頭兒作了一揖道:「潛蹤步雲夢絕技,老前輩莫不是上官大俠?」 老頭呵呵大笑說:「難為你大猴兒眼光倒是夠狠的,老夫一向有個脾氣,就是最疼晚輩,你這麼一客氣,我倒是不好意思再要猴兒啦!麻煩你回去告訴點蒼三魔,就講我老頭子出頭管這碼事了,還有中秋玄武湖勸他能擱下也罷!」 疤臉漢子依然臉上不動聲色地道:「點蒼門下,迢迢千里而來,就是為這兩件事,我範正偉臉上這道疤?在心頭整整痛了十六年,沖著老前輩一句話就要我們擱手,似乎有點強人所難罷!」 老頭兒把眼瞪得滾圓地喝道:「大猴兒,憑你早先那種行為簡直可以說是死有餘辜,陳一鳴手下留情,只給你臉上做了點記號,要是換在老夫手中,怕不早已割下你這顆猴頭來了!」 大漢也不理他,上前拍開兄弟的穴道,把他扶起來。 年輕的漢子恨得咬牙切齒地說:「老傢伙,此地動手不太方便,今夜三更陳家見,大爺非報回這一掌之仇!」 疤臉的漢子更絕,他接口道:「老二,別抖狠了,憑咱們現在手頭幾把三腳貓工夫,要想排人家雲夢大俠,那還差得遠呢,不過好在咱們還算年輕,等他個十年廿載的,老頭兒總不能不死,那時候刨了他的棺材,我包你也打回這一屁股。」 這一番話聽著軟,骨子裡陰損卻到了極點。 老頭兒也怔了片刻,才呵呵地笑道:「好大猴兒,不愧叫陰風赤練,居然叫我老頭兒也怕了你,沖你這一手兒,我寧可跳下海去喂王八,也不敢讓你遂了心。」 大漢扶著弟弟,丟下一錠銀子就走了。 陳金城聽了半響,這才約略有些明白,趕情這兩個人早年在父親手下吃了虧,尋仇來的,自己面貌像煞父親,在金陵又盡人皆知,難怪人家一找就著。 只是不知道他們所說玄武湖的事何指,而且眼前這個老頭兒譽滿武林,難得又肯為自己家的事伸手,千萬不願錯過機會,忙上前一躬到地道:「老前輩武壇泰斗,小子自恨無緣識荊,方才更蒙解圍之德,銘感無已,桌上菜肴猶溫,敢請以一杯水酒,聊申謝意。」 老頭兒端詳了他一下道:「陳一鳴有了你這麼好兒子,難怪不願再爭強鬥勝了,也好,我老頭兒就是愛喝兩盅,可是口袋不爭氣,常鬧饑荒,只好靠著替人家助拳打秋風,我說小子你要是存心請客,可別心疼銀子,我老頭兒吃飽了,才有力氣賣命。」 陳金城知道此老信口詼諧,遊戲江湖已慣,聞言必恭必敬地將老頭引到座上,一看文士已不知去向,只有歐陽書生在席,長揖迓客。 老頭兒很留心地看了他一眼,頷首為禮,坐下又怪嚷道:「那窮酸呢!支使人家出來打架現眼,自己卻騙了一頓吃喝溜了,你們讀書人詭計多端,真是不得交。」 陳金城一聞窮酸兩個字,恍然大悟,跌足歎息道:「方才原來是諸葛大俠,無怪有此高深功力,失諸交臂,可惜!可惜!」 老頭兒絲毫不講客氣,風捲殘雲,口到杯幹,一面吃,一面可在留神書生的行動,但見他加玉樹臨風,溫文而瀟灑,老頭兒心中納悶,忖想我開人多矣,從未走眼,居然摸不出這小夥子的路數。 看他好似不會武功,可是神瑩內飲,分明又像內家高手,不妨試他一下,於是拿起酒壺道:「這位小哥怎麼不喝酒,來!老夫敬你一杯。」 壺嘴對準書生左胸點去。 陳金城見狀大驚,欲攔阻已是不及。 可是書生卻似根本不懂,只是泰然地拿起酒杯道:「長者賜,不敢辭,小可拜領!」 壺嘴堪堪已點到衣襟,老頭兒才把勁道收回,替他斟上了酒,那陳金城也把一顆快跳上口腔的心收回。 老頭兒把酒壺放下,不禁感慨萬端,暗罵自己真的老了,這書生實不諳武技,否則豈有敞開穴道,任人去點的道理,自己疑了半天的鬼,還落一個晚輩面前失了態。 雖說人老臉皮厚!畢竟也不太掛得住,低頭又喝了幾杯悶酒,推盅起身道:「我還有事要先走一步,一會准到你家去,現在不過初更,你也該回家通知你父親一聲,范氏兄弟手頭已不含糊,點蒼三魔假若也來助拳,事情就更辣手了。 尤其要注意他們的獨門暗器,追魂奪命釘,點蒼門中就是以此成名,只能相機躲避,千萬不可硬碰,能撐到另一個幫手到來,則三魔不足畏矣!」說完一扭頭,人已不知去向。 歐陽書生搖頭擺尾地念道:「轉瞬間莫知其所蹤,老丈其猶神乎,餘歎為觀止矣!」 陳金城因為強敵伺側,急於回家向老父報警,那兒還有心腸陪他認文,匆匆地命人結帳,向書生一拱手道:「歐陽兄,今日簡慢得緊,來日再好好地陪您喝一下吧。」說完下樓上馬,揚鞭絕塵而去。 只有書生似乎尚無去意,命酒呼肴,據座獨酌,喝了一陣,恨恨地道:「無端敗我酒興,統統都饒不得!」 忽而逸興端飛,神態激揚,擊節長吟曰:「……千古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與爾同消萬古愁。」 音調鏗鏘清越,直上長空,歷久不絕。 陳家的宅第座落在丹鳳街上的唱經樓側,老武師陳一鳴吃過飯,跟女兒在客廳裡下棋消遣。 父女倆正為著一個結打得不可開交,陳慧珠一算自己只有兩個結可救了,而爸爸還有七八個呢,眼看著這局棋是輸定了,女孩子家心胸較窄,正想出奇計扳回劣勢,忽見陳金城匆匁地從外面趕進來,乘機將棋枰一亂道:「哥哥來了,咱們算和,不下了。」 陳一鳴也站起來笑道:「你這孩子,就是會耍賴。」 他一眼看見陳金城臉色莊重,不由微吃一驚,忙問道:「金城!你不是請朋友吃飯麼,這麼早就趕回來了?」 陳金城忙把在酒樓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 陳一鳴越聽,面色也就越陰沉,最後歎了一口氣道:「你們知道我三年前為什麼要退出江湖,解散鏢局,固然我是厭倦了江湖上的打鬥生涯,可是主要的原因還是風聞泯江雙煞再度出道關係,十六年前我保了一枝鏢到四川,將鏢銀交給貨主,當然免不了要接受一番招待,夜終席敵,途經一座大府院,忽然隨風聞到一陣異香,馬上認出這是下五門迷藥,仗著藝高膽大,抽劍跳牆進去。 正好遇上雙煞中的老大陰風赤練范正偉利用悶香採花,武林中最痛恨這種敗類,我當然不能袖手,那時他的功夫已是不差,我只是略勝一籌,用劍在他頓上挑破了一道口子,申誡幾句便放他走了。 誰知道他一懷恨,竟和弟弟黃面靈官範正奇投到點蒼三魔門下學藝。 三魔武功得自西域異人,所居點蒼山更是充滿了毒蛇猛獸,正派俠士,都不敢輕易攖其鋒,此番來到中原,當然不是專為報仇,但是雙煞居心險毒,決不會輕易放過機會,雖然雲夢上官大俠答應幫忙,他的老搭擋布衣秀士諸葛晦也不至袖手,究竟能否擋得住三魔,還很成問題,只好走一步是一步了!」 陳金城見父親說得這般嚴重,心中也是惶急。 慧珠小姑娘倒是滿不在乎說:「爸爸,你從來沒有怕過人,現在反而到畏頭縮腦的,我偏不相信他們那麼厲害,到時候非割下兩顆魔頭給你瞧!」 陳一鳴搖搖頭,正要罵女兒不懂事,忽聽得簷下一聲朗笑道:「小姑娘膽氣甚豪,就是兇殺之氣太重,將來恐怕不容易找婆家吧!」 語音清亮,分別是文士的口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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