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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不!不同,玉龍寺鋒芒太露,威協到朝廷行政,這是很不智的,月野流卻只受酬而殺人,暗中反而受到當權者的默許,因為當權者財富必雄於他人,往往是我們最大的主顧,不會猜忌我們的。」

  「那也不儘然,當權者既然大權在握,能夠左右人的生死,為什麼要付出钜額的代價去殺人呢?」

  大熊一郎笑道:「杜大俠,說這句話就可知你不是官方的人,敝國現在是由幕府執班,大權在德川大將軍手中,各地藩主都是將軍府的家臣,假如有一個藩臣,力量漸漸強大到足以威協將軍府了,將軍當然會感到不安。如果想消除這個威協,就只有用兵一途,可是在對方叛象未明之前,師出無名,而且一次征戰,耗費巨糜,最好的辦法,還是委託我們,挺刃一刺就解決了。」

  杜雲青笑笑道:「這一刺的代價很高吧!」

  「不錯!但是跟一決征戰比較,仍然是輕得多,而且對方身死之後,將軍另外派人去接替,照樣可以從對方那裡取回補償。」

  杜雲青道:「不過將軍有沒有考慮到,你們可以接受別人的委託去刺殺他呢?」

  「當然會考慮到,但是絕不會有此可能,因為月野流殺人的代價,不但要視對方的身份而定高低,而且還要先付,在敝邦,除了將軍自己外,沒有人付得起這個代價。」

  杜雲青點點頭道:「貴宗主果然是個很聰明的人,那你們貴宗等於是御用的殺手了。」

  「也不儘然,禦和殺手唯命是從,我們卻是唯利是圖,有時兩個城邦之間結怨,同樣也可以委託我們,狙殺對方,所以我們的行動,比御用殺手更自由。」

  「可是這樣一來,豈不有損于將軍的威信!」

  「杜大俠,對將軍而言,只要繼起者仍然效忠將軍,那又有什麼差別呢!」

  「你們果然聰明得很。」

  大熊一郎笑笑,然後莊容道:「月野流不是一個宗派而是一個組合,所以我們技羅百家,但是我們既以狙殺為職業,總是有幾乎是專事狙殺的劍法,那是在別家學不到的,敝人現在就要施展這種劍式了。」

  杜雲青道:「很好,我不是一個殺手,但是我的外號叫笑面追魂,我的劍法很凶,出手也是殺著。」

  大熊一郎道:「杜大俠的鎖喉一劍敝人聞名已久,心中正在奇怪,何以久久不見大俠施展?」

  杜雲青笑道:「我的名號雖凶,但是我並不喜歡殺人,只在兩個情形下,我才殺人。一是對方作惡多端,為害世人,我殺之以除害,二是對方雖無大惡,卻一心要我的命,我為了自衛,必須要殺人,熊師與我初會,對你的過去我是一無所知,我當然不能以第一理由殺你。」

  「可是敝人說過要狙殺大俠,合乎第二個條件了。」

  「不錯,但說是一回事,做是另外一回事,有人在口中罵我,說要將我千刀萬剮,但也只是說說而已,如果他沒有行動,我絕不會為了這個而殺人的。」

  大熊一郎笑了道:「杜大俠很風趣,敝人也不會為此而拔刀的,除非對方很認真,敝人不會等他千刀萬剮,在他發出第一刀時,敝人就加以反擊了。」

  「在下也是一樣,熊師先前指教多招,卻全無殺氣,敝人自然也不會以殺手相向的。」

  大熊一郎笑道:「聽說大俠殺人,必然是在對方含笑之際,不知此言可確?」

  「是有這回事,敝人殺人後留下的死體上,必然是帶著笑容,這可證明的。」

  「假如對方能始終不笑,豈非就不會死了?」

  「世人都如此認為,因為到現在為止,他們還沒有見過不帶笑的死體。」

  大熊一郎臉帶詭詐地問道:「只是沒有為人所見而已?」

  杜雲青笑道:「一個巧匠呈之於人前者,必然是完美的精品,但是在他一生中,必然有許多壞的東西,但那些東西絕不會給人看的是不是?」

  「哦!原來大俠是以此成名的。」

  杜雲青莊容道:「笑面追魂是別人為我取的外號,留下含笑的死體是我的興趣,並未想以此成名。」

  「大俠是如何處置那些不笑的死人呢?」

  杜雲青笑笑道:「那倒很簡單,找個地方一埋就是了,或是用別的手法殺死對方,上面不帶著我的標記,沒有人會以為是我殺的,熊師滿意了嗎?」

  大熊一郎呼口氣道:「滿意了,多謝大俠坦然相告,否則我以為只要不笑就能保全自己,那就太遇蠢了。」

  「不錯!有幾個人死得很冤枉,他們竟以為這是我的弱點了,結果死得糊裡糊塗,連全屍都無法留下,因為笑容留在臉上,我認為含笑而死是能減輕人對死者的恐懼,所以才將死體留下,如果那張臉上沒有笑容,就如同是巧匠的失敗作品,應該毀棄的。」

  大熊一郎又吸了口氣:「敝人要進招了。」

  杜雲青淡淡地道:「在下恭候,我也許會被迫殺死個不帶笑的人,但絕不會錯過一個人,十惡不赦之徒,是我去找上他,至於別的人,卻是他們找上我的,我也會很慎重,在對方殺手未出之前,絕不會要對方性命的,所以熊師在施展殺手之前,必須要特別慎重。」

  「我會的,但是大俠會不會判斷錯誤?」

  杜雲青道:「那倒不會,決心殺人的人,胸中必有一股殺氣,那是一種無形的感應,無法隱藏的。」

  大熊一郎笑道:「這一點敝人承認,因為敝人對狙殺這一門功夫下過苦心研究,殺氣是必然有的,只是因人而異,有的人招未出手,殺機先露,有的人一直到對方即將劍刀就斃之余,才略透殺機,大俠如果以此為據,遇到個不輕易動聲色的,豈不是吃大虧了。」

  杜雲青微笑道:「大概還不至於,我遇到過的人都是不輕易動聲色的,因為一個劍手修為的高低,就是在於他的自持力,有的人雖然儘量想掩飾自己的殺機,但由於修為之不足,往往在不知不覺間已宣洩無遺,這種人最好對付不過,所以他們都倒在我的劍下了。」

  「要是大俠遇上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呢?」

  「那就該我倒下,這本來就是一個劍手的歸宿,生於劍,成於劍,也死於劍,抵是到現在為止,我還活著。」

  「高論!高論!朝聞道,夕死可焉,這是貴國一位哲人的名言,敝人一向未能明白其中的深意,今日聽大俠這一解釋,才徹然而悟。」

  「這也不是什麼大學問呀!」

  「不!對敝人而言,卻是一個困擾已久的心頭重擔,月野流是專司殺人的組合,因此每一個成員擔當過殺人的任務,正因為殺的人多,對死的恐懼也日甚,即使是對一個平庸的對手,心中也常生逢懼之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逃過這一關。」

  杜雲青笑道:「這個我倒沒有過經驗,因為我要殺人時,沒人逼著我一定要完成,或是在什麼期限內完成。」

  「正因為大俠沒有這種外來的壓力,所以才能養成平和的心情,體驗出那種高超的思想,對敵之際,胸無他念,非敵死,即我死,這原是一個最簡單的道理,但是一個做殺手的人,很少能這樣想得開的。

  他們只想殺人而不想被殺,結果反而因為不想死,形成了心中的戒慎恐懼,出手遲疑,不敢深人,反而增加了自己被殺的可能性。」

  杜雲青笑笑道:「這倒是不錯的。」

  「剛才敝人聽到了大俠教誨之後,胸中茅塞頓開,怕死的不能死,不怕死也未必就死,每一戰前抱必死之心,反而有了死中求活之機。」

  杜雲青道:「閣下是真懂了,那我們下面這一戰就很有意思了,請!」

  他比劍作勢,大熊一郎也抱劍凝神以待,兩人相持片刻,突然像兩枝箭似的對飛過去。

  這就是真正的高手,不動的時候,靜如山嶽,動的時候疾如閃電,快得叫人無法看得見。

  一碰一觸,叮然響後,二人又退了開去。

  大熊一郎道:「杜大俠好劍法,只是力有未盡,招式只用了三分之一就收住了,不知是何原故?」

  「我說過了,我的招式是為了殺人而出的,熊師既非十惡之徒,不是我要殺的對象,就只有在你要殺我時,為了自衛,我才出手,但剛才熊師殺機未現,也沒有到我出手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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