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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她轉身一人向前走了,華無雙則繼續留守在園門口,因為皇帝只有一個人,連楊素自己都能對付得了,不必太去操心了,而是外面的防務重要,要看看皇帝有沒有另外在暗中帶了人來。

  煬帝看看前面華玉雙矯健婀娜,修長玲瓏的身段,不禁有點銷魂之感,他的身材不高,坐在高高的金鑾殿上尚可,但在平地上,常有不如人之感。

  他在宮中,所嬖愛的都是身材較高的女子,尤其是喜歡她們赤裸著雙腿身披一襲輕紗走路時的美姿,用以補足自己腿短的心理缺憾。

  華玉雙的臉形極美,身材卻並不算很高,但是玉腿修長,這是煬帝最欣賞的一種類型。

  若是在別的地方,他早就把人弄到身邊來了,就只有在越國公不行,楊素是從不賣帳的,若是別的俠女,楊素不在跟前,皇帝還可以開兩句玩笑,或足借機會毛手毛腳一番,但是對華玉雙卻又不敢了,他知道人家佩在腰間的寶劍不是裝飾品,那真能殺人的。

  人就是這樣子,越是得不到的東西,越是認為珍貴,越公第中雖是豪華,也不會此皇宮更好,但是煬帝卻認為處處都此不上楊素,他仇嫉楊素的心越來越深了。

  等這老兒死了之後,朕一定要……

  他在心裡想了一大堆要如何如何的計畫,但眼睛卻沒離開過那窈窕的背影。終於他決定了第一優先要做的事朕也要弄幾個武功高強的美貌佳人做貼身護衛,將來出去巡幸的時候,也不必多帶人,就帶這些個女侍衛,又安全又體貼,又風光兼得風流……

  想到得意處,他忍不住笑出了聲。

  華玉雙在前面聽見了笑聲,忍不住回頭看了一下問道:「陛下笑什麼呢?」

  皇帝自知失態,搭訕著道:「越公第花園,朕以前倒是常來,不知道還有座風雨亭。」

  「哦!那是後來改的名字,以前叫玩月亭。」

  「原來就是玩月亭呀,那個地方近水臨池,最宜秋夜賞月,這亭名還是朕題的呢。」

  「這是國公自己改的,他認為賞花玩月,最易傷志,所以改了這個題跋,取風雨如晦,雞鳴不已的意思,來惕厲自己居安思危,不忘進取。」

  話很刺耳,而擅改題跋,更叫皇帝不開心,雖然那是他在做皇子時所題,但現在已是至尊天子了,一字一匾,做臣子的當視為無上至寶才是,這老匹夫居然敢改掉了,他心目中,置朕於何地?

  氣歸氣,卻是一無奈何。楊素對這個皇帝不敬之處太多了,此起這改題亭名來更嚴重多倍的也不知有多少,這又算得了什麼!

  在別的臣子而言,這就是大不敬罪,要砍頭的,若以罪名計,楊素縱有千百顆頭顱也不夠砍的。

  皇帝忍住了心中的火氣,而且也到了所謂的風雨亭前。皇帝抬頭一看,新題的風雨亭三個字筆力萬鈞,氣勢淩絕,確是比他的那一手字有力量多了。他倒是個識貨的人,看了新題的匾額後,心氣稍平,說道:「這是何人的手筆,氣勢不凡,想來是位極品人物。」

  華玉雙道:「陛下誇讚的是。這是民女的主人李藥師所題。他是民女所知最為特出不凡的人物。」

  當著皇帝的面,如此地誇讚一個人,那是很失態的事,只不過在越國公第,這一切都是例外。皇帝也不生氣,只是道:「如此俊傑,奈何不為朕用!」

  華玉雙道:「陛下用不起他的。」

  皇帝這下子生氣了,道:「這是什麼話,越國公用得起的人,朕為天子卻用不起?」

  「家主人並未為國公所用,只是為了舊日情誼,偶而為國公盡些微力而已。國公也用不起家主人,因為家主人才雄志大,做一個郡縣小吏是委屈了他,若是要他綰虎符,領一二軍,鎮麾一方,國公又沒有那麼大的權柄。」

  最後這句話,總算叫皇帝開心了一點,楊素畢竟還有做不到的事情,因道:「國公沒有,朕有,你那主人若是肯為朝廷效力,朕絕不使他失望。」

  「哈哈……陛下不必為拉攏這個人才而多費心思了,老臣已經為陛下盡過心,卻無法說動他。」

  是楊素由亭欄探出頭來了,先說了那番話,然後才看見他在亭台的門口現身,淺淺地作了一躬道:「陛下好興致,居然一個人跑到這兒來散心了,老臣未能遠迎,死罪,死罪!決請上來吧!」

  天下用這等口氣,如此禮數來對待皇帝的,也只有楊素了,他口稱老臣,也曾說了兩句死罪來表示歉意,但是,那意思卻跟一般人說「抱歉!抱歉!」並無差別,而且他的語氣和態度卻連半點歉意都沒有。

  見了楊素的面,皇帝不自而主的就有一種不自在的感覺,總覺得有點虛心似的。

  這種感覺不是今日才有,很早以前就開始了。因為楊素掌握他最多秘密,每一件虧心事,楊素都知道或參與,每一次他出了紕漏,也都是楊素替他擺平的。

  無形之中,他變得有點怕楊素,這是任何人難免的。

  但凡一個掌權的人,必有一些親信,他對這些人言聽計從,幾乎到了無所不依的程度,甚至於那些親信犯了錯,當權者不但視而不見,有時還為之掩飾。第三者看去總以為是當權者識人不明受小人的包圖,這是一種很膚淺的想法。

  一個再藐視法律的人,一旦自己當權後,就會變成最守法的人,因為他的權要靠法來維持,法律代表秩序,權則是由秩序而產生。法律失去了威,權亦無存,可是他有時曲意枉法去維護一些人時,不是因為他愛這些人,而是怕這些人。因為這些人幫他做過更多的,更大的違法的事,一旦抖出來,他必將威信全失,所以他不得不掩護這些人。

  所以,等他真正地有了權力,可以不再受威脅時,第一個用刀的,必然是他所謂的親信。那些所謂受寵信的人,實際上卻是他最恨的人。煬帝與楊素的關係就是最明顯的一個例子。

  他在步上那八級階梯時,幾乎有力不從心之感,最後一級,還是楊素拉他一把,扶他上去的。這種情形經常發生,使煬帝常恨自己沒出息,為什麼見到楊素就會六神無主,但今天卻恰好能配合他所帶來的消息。

  亭中燃著一爐檀香,爐上烹著一壺沸水,兩名侍女跪在一旁煮茗,席上一架短幾,雍容美麗的樂昌公主跪坐在一端,幾上則散著一副棋盤,幾個殘子。

  樂昌公主是最重禮儀規矩的,整個越公第,煬帝對她的印象最好,她從皇帝進來起,就低頭跪侍一側,等到皇帝坐定了,她才膝行過來叩見。

  煬帝忙道:「夫人,不敢當,不必行此大禮。」

  樂昌公主道:「臣妾不敢損卻廷威,這是臣妾的本份。」

  楊素初時感到很不順耳,後來倒也習慣這種腔調了,因此笑道:「陛下,老臣家中只有徐夫人是受過宮廷規矩的,所以也只有她懂得這一套,陛下別見怪。」

  他是為其他人的失禮而道歉?還是為樂昌公主的多禮而解釋,他沒作進一步說明,皇帝也只好含糊地應著道:「不敢當,不敢當。朕微服而來,就是不認為自己是皇帝,大家隨便一點的好。」

  每個人都很隨便了,皇帝這樣說,無非也是給自己裝點一下面子而已,坐定後,侍女捧上新沏的茶來,皇帝暍了一口,不禁贊道:「好茶,好茶,入口芬芳,香充齒頰而不散,國公倒是懂得享福……」

  楊素大笑道:「老臣一生戎馬,生死沙場,那裡懂得這些!都是徐夫人來後,才帶領著老臣也沾了光。」

  煬帝道:「帝王之家,享受之道也是一門大學問,而直也是氣勢的表現,只可惜先帝不懂這些,把舊日宮中的人都遣散了,新換進宮中的,則根本不懂,說來笑話,現在皇宮中有許多東西,有的不知名目有的不解用途,只好任其閒置,看來那天徐夫人得閒,到宮中去指點他們一下,也免得糟蹋了好東西。」

  楊素不待樂昌公主開口即已道:「等徐夫人有空,老臣立即送她入宮去好了。」

  這根本是一句敷衍的話,皇帝要徵召一名女官入宮,還得等她有空,豈不是笑話了?可是皇帝卻為之無可奈何,因為得閒入宮是皇帝自己說的,楊素沒有當面拒絕,就已經很給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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