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刀下不留人 | 上頁 下頁
三一


  他一再地如此表示,其餘二人自然也不好問了,而陶澤令的神態十分安詳,看上去也不像有什麼重大事故,所以賓主之間,展開了一段時間的歡洽笑談。

  靜虛表演了他的大酒量,也表演過他的大食量,桌上的菜肴十分之九是他吃下去的,其他三人雖只是吃了十分之一,都有了相當飽意,他仍像個無底洞似的,將額外準備的肉,包子一股腦兒都卷下了肚。

  同時跟在大船旁邊的小船也輕多了,十壇老酒已去其七,酒進了靜虛的肚子,罎子進了湖心。

  李平候漸漸領略「醉人紅」的佳處,這千億片蓮辦精釀佳的確是人間第一美酒,味烈而醇,所以並不太容易醉人,入口芳香,齒頰之間留下了無窮的回味。

  當他有了七八分酒意時,莊詠芬也有了三四分,做主人的陶澤令最多只有一兩分,那倒不是他的量大,而是這酒太名貴了,存量也不多,他必須把酒省下來招待客人。

  酒力使人在拘束中解脫了。

  李平候微黑的臉上顯出了酡紅,而且在不知不覺間,也使他流露出豪放的本性,話也多了起來,在談話中他顯露了胸中的學識,也贏得了其餘兩個男人的欽佩。

  他對武功的見解,使得靜虛改變了對他的輕慢態度,從不經意的發問進至得一層的說話,終於變成了熱烈的交換意見,李平候也對這個奇怪的道人多了一層瞭解,至少他剛才對江湖上一些成名人物的輕視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他的確高明,兩個人雖未交手印證所學,卻已在心中互生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感情。

  陶澤令似乎不解武事,在李平候與靜虛談武功時,他聽得津津有味,等他們談得差不多了,他才開始與李平候談到文事,李平候有問必答,流露出他在這一方面的造詣並不差於一般宿儒,對於前人的詩賦文章,尤有別出心裁的批判。

  莊詠芬一直靜靜地聽著,被酒色映紅的臉上露出一片得意與傾慕,兩隻星樣的眸子發出激情的光芒,一直停留在李平候的臉上。

  月影西沉,四下寂然,靜靜地大明湖上只有他們這一艘華舫上傳出宣騰的笑語。

  李平候忽而接觸到莊詠芬的眼光,心中忽地砰然一動,因為他從來也沒有覺得這女孩是如此美。

  在他一生成長的歲月中,他從來沒有接觸過女孩,即使與莊詠芬同行在一起很久了,他也沒有把她當作一個女孩子看待,所以兩人之間很少談到黑旋風以外的話……

  直到今夜,他才覺得莊詠芬與往日不同,在什麼地方不同他說不出來,但是他對於這種微妙的感覺感到異樣新奇,因此他的眼睛也盯在她的臉上看著!

  莊詠芬倒有點不好意思,輕輕一笑道:「李大哥!你怎麼好像不認識我了?」

  李平候借著酒意,爽朗的一笑道:「我的確有點不認識你了,你好像忽然變成一個樣子了。」

  莊詠芬手撫發紅的雙頰,哦了一聲道:「我變成什麼樣子了?」

  李平候大笑道:「你變得美麗了,美得換了一個人,跟你同行了這麼多日子,我到今天才發現你美……」

  莊詠芬低下了頭,在喉間迸出一絲細聲:「李大哥!你醉了……」

  李平候豪笑依然,大聲道:「也許我是醉了,不過醉的是從前那些日子,今天我才像是清醒了!……」

  莊詠芬聽他當著兩個陌生人的面,竟是這樣信口胡說,雖然這些話使她心中充滿了喜悅,但在顏面上究竟掛不下來,秀目一瞪,正想開口說話,耳際忽然傳來一絲微細的聲音道:

  「莊姑娘!這小夥子是有點醉了,但是醉中每易流出心聲,這些話也許蘊藏在他心裡很久了,不是這點酒意,你恐怕永遠也聽不到他親口說出來,當一個男人在吐露心音時,你可得慎重處理,否則造成了情天長缺,你可得後悔一輩子……」

  她呆的不是靜虛的話,而是他說話的方法,這種方法謂之傳音入密,內功到了極頂的高深,才能具有這種火候,萬沒想到這個道士已經到達了這個境界。

  靜虛又抓起一個包子塞在口中,藉著咀嚼來掩蓋他嘴動的行為,莊詠芬耳中又鑽進那微細的聲音:「莊姑娘!你怎麼呆了,你不久之前還在埋怨他不解風情,怎麼他流露心聲的時候,你又不在乎呢!這小夥子文武兩途具佳,打著燈籠都找不到,你可得將他抓緊一點。」

  莊詠芬這才從迷惘中驚醒,酒意添上嬌羞,那臉紅得像山茶一般。

  李平候仍是醉態可掬,呆呆地望著莊詠芬的臉,癡癡地道:「美!真美!加雨天的晚霞,如三月天的紅花……陶先生!你這酒真妙,酒名尤妙,醉人紅啊醉人紅,美人紅頰最醉人……」

  莊詠芬記起了靜虛的警告,不敢把生氣表露出來,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真的是否為他的狂態而生氣,輕輕地道:「李大哥!你是真的醉了!別再喝了!」

  說著接他面前的酒杯,因為李平候端起陶澤令剛給他斟滿的杯子,又想往口裡送。

  酒杯是被搶過來了,可是她的一隻手卻被李平候揑得緊緊的,同時也感到他的手心像火一般的灼熱!於是她的心也砰砰地急跳起來,她不知為了什麼原故,她使勁地往後一抽腕子!

  李平候的力氣大得驚人,那一抽並沒有把手奪過來,肘彎卻撞上酒杯,那是剛奪下來的一杯酒。

  叮噹一聲響,玉杯墜在船板上,發出輕脆的聲音,這一響使李平候驚醒了,連忙放開了莊詠芬的手,彎腰去拾酒杯。

  還好那玉質十分堅實,杯子沒有破,裡面的酒全被灑了,當他把酒杯放在桌上時,臉上現出了真正的紅色,那是發自羞愧和紅色,訕然地道:「先生!在下不勝酒力,失態之至……莊姑娘,我太……」

  莊詠芬也有點後悔,生怕他因此感到下不了臺,連忙道:「李大哥!你不習慣喝酒,沒什麼……」

  情急之詞,毫無章次,可是李平候卻知道她並沒有為自己的失態而生氣,不禁感激地望了她一眼!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而且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空氣一時變得很沉寂,沉寂得令人難受!

  良久之後,陶澤令為了打破僵局,哈哈一笑道:「李公子豪情風流,名士本色,在下真不相信你是醉了!來!我再敬你一杯!」

  說著又執起銀壺,莊詠芬雖不願意他再喝,可也不能伸手去搶他的杯子?只有深情無限地望了他一眼!

  李平候從她的眼光中讀出她心中的關切,連忙用手掩住他的杯口道:「謝謝主人美意,我可實在不能再喝了!」

  陶澤令並不是真的要給他斟酒,打破僵局的目的已達,仍笑笑道:「羞刀難入鞘,李公子既是不肯賞臉,這一杯只好自飲以解嘲了。」

  李平候弄得不好意思,莊詠芬善體人意,飛快地伸出自己杯子道:「李大哥量淺,的確不能再喝了,這一杯由我來陪先生吧!」

  陶澤令笑著給她斟滿了,然後舉直要替自己斟時,壺中殘酒只蓋住了杯底約有分許厚薄,臉上微微一動慢慢地放下酒壺道:「在下也不敢與莊姑娘海量相比!」

  靜虛在對面叫道:「老陶!你別小家子氣,醉人紅雖然名貴,你也不要對自己刻薄成這個樣子!」

  陶澤令悵然輕歎,拿起桌上的銀壺擲入湖心,聲音略帶一絲激動道:「臭道士!不是我小氣,酒沒有了!」

  靜虛一睜眼叫道:「沒有了……」

  陶澤令的聲音又恢復平靜道:「你沒看我連酒壺都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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