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刀下不留人 | 上頁 下頁 |
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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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燈光照耀下,那酒色紅如瑪瑙,微凝似薄膠,香氣撲鼻,中年道人一見立刻就叫了起來道:「老陶!你這就不公平了!這一壇『醉人紅』我不知道向你要了多少次,你始終不肯拿出來,今天卻留著自己享受……」 陶澤令笑笑道:「臭道士!你別不知足,『醉人紅』總共只有一小壇,還不夠你一口喝的,就是全給了你,也不過是豬八戒吃人參果,一滑喉嚨就下去了,倒不如款待這兩位嘉賓吧!你看我自己也捨不得多喝。」 中年道人才嘟著嘴朝李莊二人道:「你們也不知道前生修了多少好事,才得到老陶如此優待,這一罎子好酒我想了有幾十年,到頭來還是一場空歡喜,快喝吧!別讓我瞧著心裡難過!」 說完一仰脖子,又把半罎子酒灌了下去,順手將空壇擲入湖心,小船上趕緊又送過一壇來。 李平候先聽起陶澤令說他的大食量,心中還十分不信,及至見他兩口酒喝下將有五十斤的酒,居然若無其事,這才有點相信了,不禁脫口稱讚道:「道長真是海量。」 中年道人輕歎了一口氣道:「朋友別提了,道人為了這個肚子,不知受了多少罪,寺廟裡供養不起,朋友招待不起,連一般的施主們知道道人的食量後,也不敢再找道人做法事,這些年來要不是靠著老陶經常邀道人吃上一兩餐,道人恐怕早就餓死了。」 李平候一笑道:「道長身蘊奇技,何至如此落拓!」 中年道人一睜眼,目中精光逼露笑聲道:「朋友憑那一點看出道人……」 陶澤令不待他說完,隨即笑道:「臭道士!你別裝模作樣了,李公子是聞名的江湖俠客,那裡會瞧不出你身上有多少玩意兒!」 中年道人將眼一翻,瞧瞧李平候肩上的寶刀道:「風聞江湖上出了一位青年英俠,手下一柄寶刀了無敵手,而且他也是姓李……」 李平候一抱拳道:「在下李平候……」 中年道人一拍腿道:「對,寶刀李平候,就是這個名字,幸會!幸會!」 口中雖說幸會,態度上卻未見得如何激動,而且也沒有回禮,李平候倒是不在乎,連忙又道:「借問道長寶號!」 陶澤令笑著道:「他叫靜虛!安靜之靜,虛空之虛,這兩個字只有一半相符,靜則未必,虛則太切,他那個肚子幾乎就沒有實的時候。」 李平候不覺一怔,靜虛這個名號從無所聞,以這人的稟性修養似乎不應該默默無聞,雖然世上盡有埋名不求顯闈的高人隱士,但他們都蹈光隱晦,與常人無異,這個道人卻鋒芒畢露,單是他這個大食量,就應該遠近知名了…… 雖是如此,李平候卻仍是一拱手道:「久仰!久仰!」 靜虛卻怫然不悅地道:「李相公,初次見面,你可不該謂侃道人。」 李平候不禁一愕道:「在下並無失禮之處,道長此言從何說起!」 靜虛哼了一聲,陶澤令笑著道:「靜虛最怕人家說久仰兩個字,因為濟南府中的大小酒店,全給他起了個好外號,叫做酒囊飯袋,又叫他賴皮道士,因他一上館子,就把人家的存貨吃得精光,一個錢都付不出來,只好躺在地下裝死……」 靜虛急了道:「老陶!你在掏我的底,我們幾十年的交情就算完了……」 陶澤令笑笑道:「李公子剛到此地,不知道你在這兒鬧的笑話,人家說一聲久仰,不過是客套話!」 李平候倒不禁一笑道:「在下確無冒犯之心,而且道長也不會是那樣的人,也許是道長存心詼諧,遊戲風塵……」 靜虛哼了一聲道:「道人雖有幾斤蠻氣力,卻不能仗著力氣去搶人家的,又耐不住肚子餓,吃了人家的東西,付不出錢,當然只好躺下讓人家打一頓,這樣子還能說是存心詼諧嗎? 李少爺!你再要這樣說,道人只有拚著一頓好菜不吃,來個拂袖告退了!」 李平候被他說得發怔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陶澤令笑笑道:「李公子!臭道士又在發傻勁了,我們別理他,還是喝酒吧!」 說著舉起酒杯,李平候也趁此機會收蓬,端起酒杯,與陶澤令照了一下,然後呷了一口。 那酒勁猛烈異常,雖然甜甜地很容易下喉,到了肚子裡立刻就像火一般地燃燒,心也跟著砰砰狂跳。 他本來就不善飲,再加上空肚子,被酒力一沖,立刻就有一股昏眩的感覺,陶澤令見了忙道:「李公子恐怕不習慣空飲,快吃點菜吧!」 李平候連忙挾了一筷菜咽了下去,才覺得好過一點! 倒是莊詠芬落落大方,一口就喝了小半杯,居然若無其事,放下杯子笑笑道:「好酒!走遍天下,恐怕也找不到如此佳釀了。」 靜虛望了她一眼道:「姑娘倒是此中能者,但不知可嘗出這酒中的佳處嗎?」 莊詠芬微微笑道:「我就知道好,卻無法說出好在那裡,要是能說出來,這酒就不夠好了。」 靜虛興奮地道:「對!妙極了!此酒之佳,就是盡在不言中,老陶!儘管你自命為酒聖後裔,靖節傳人,對於酒的瞭解,恐怕還不如這位姑娘!」 陶澤令也笑笑道:「臭道士!這下你可遇到知音了。」 靜虛十分高興,一仰脖子將那壇新開的酒整個都灌了下去,然後才笑著對莊詠芬道:「人生不滿百,而懷千古憂,紅顏傷春老,少壯悲白頭,明才不遇時,幾人得王侯,琴彈七弦斷,知音何處求,百戰鋒鏑鈍,將軍意未休,朝見春花落,暮作多雲厚,但得壺中滿,一醉不知愁……姑娘!道人生平只為酒而飲,今天卻是第一次為人而飲,道人敬你一杯。」 莊詠芬輕輕地舉起酒杯喝了一口笑道:「你說得太少了,該是敬我一壇才對!」 靜虛哈哈大笑道:「說得對!道人要再喝一壇!」 說著又接過一壇酒來,張口喝了下去。 李平候倒是真正的吃驚了,不是驚他的酒量大,而是驚于他連飲了三壇酒,算算是一百多斤了,然而他的肚子既不見漲,頭也不見出汗,這一百多斤的酒倒底是藏在他身上的那一部份呢? 陶澤令卻像是司空見慣,毫不覺驚奇,只是頻頻地向他勸飲,李平候吃了一點東西酒量也大了一點,一口口地慢慢將杯中殘酒喝完了,陶澤令又替他斟滿了,李平候但覺那酒味越來越香,忍不住問道:「陶先生!這酒竟是什麼原料製造的?」 陶澤令笑笑道:「莊姑娘!臭道士將你捧為酒中知己,我倒想考考你了。」 莊詠芬略想一下道:「入口清芬,該是花露所釀!」 陶澤令神色微動道:「不錯!姑娘果真是此中行家,但不知姑娘可否說出那一種花?」 莊詠芬又淺淺地品了一口,咀嚼良久,才輕輕地道:「此香淡而芳醇,絕非濃卉豔葩,假如我猜得不錯,先生在制這一壇酒時,恐怕要采盡湖上蓮花!」 陶澤令訝然失聲驚歎,靜虛則搖頭晃腦地道:「不得了!不得了!姑娘蘭心惠質,合是前生釆蓮人,瑤池會上神仙客,何事小謫下凡塵!」 莊詠芬醉上雙頰,酡顏尤見嬌豔,掀起兩個深深的酒渦,輕柔地一笑道:「道長把我說得太好了。」 靜虛把頭搖得像個浪鼓似的叫道:「不好!不好?道人只恨書讀得太少,無法找到更好的話來讚美你。」 莊詠芬將眼瞟了一下李平候道:「是嗎?」 靜虛大聲怪叫道:「當然了!像你這麼好的女孩子,行走在江湖上,怕不顛倒眾生……」 莊詠芬忽地蹙然道:「謝謝道長!今天若不是你提起一句,我已經忘了我是個女孩子了!」 說完又把眼睛勾了李平候一下,目中竟含著無限的幽怨!李平候莫名其妙,靜虛也傻怔怔地。 只有陶澤令笑了一下,拍拍李平候的肩膀道:「老弟!請恕我交淺言深,你有一件事可大大的不對!」 李平候怔然道:「先生多請指教!」 陶澤令還沒開口,忽然接觸到莊詠芬飄來一個乞憐的眼光,乃笑道:「老弟!我們還是喝酒吧!當此清風明月,莫負湖上春色!」 李平候卻不肯放棄,追問道:「在下究竟有何不是之處,還請先生明教!」 陶澤令一打哈哈道:「寧可酒醉鞭名馬,莫切冰心誤佳人!」 李平候簡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還待追問下去,莊詠芬連忙岔開話題道:「陶先生,你今天除了遊湖賞月之外,好像還有什麼另外事情?」 靜虛也道:「對啊!老陶!你今天很特別,居然肯把精心探擷十萬朵蓮花,蜜釀四十年的『醉人紅』也開出來喝了,一定是有什麼特別事故!」 陶澤令搖頭笑道:「沒什麼!李公子與莊姑娘兩位佳賓遠來,開樽好酒招待他們也是應該的!」 莊詠芬卻道:「不然!我們只是不期而遇,而先生的酒早巳開了,相信絕不是為了我們的!」 靜虛也道:「不錯!雖然我蒙你招待十幾年,從未像今天這般隆重過,老陶!倒底是什麼事?」 陶澤令一笑道:「一件不相干的小事,我現在不願多說,等一下大家自然會明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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