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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襄子是個聰明人,不會做那種笨事的,因此,他的行事也可以有適度的自由去表現他的謙遜。

  而這一著還真用對了,他再向前行時,前面的河東父老不待他走近,即已跪了下來,口中呼著:「多謝君侯!」

  這是百姓們表示謝意,也可以解釋為他們感謝他對智伯的禮遇與恭敬,再者,也可以說他們是為智伯而跪拜,但不管怎麼說,這已經是一個好的開始了。

  而且,百姓們稱他君侯,這已經是承認他了。國無二君,百姓們口中的君侯,沒有第二個的,他們口中稱他為君侯,即已自承他的子民了。

  襄子心中非常得意,他終於成功地獲取到河東的擁戴,這是很足珍貴的,他幾乎想笑出聲來。但此時此地,是不容輕慢的,他只能努力地把笑容淺淺地刻在臉上,和氣地不住點頭道:「不敢當,不敢當!應該的,應該的!」

  這種謙和使他更為取得好感了,河東人是不易流露感情的,他們雖然還沒什麼進一步的表現,但是一個個熱淚盈眶。襄子知道他已真正地征服了這個地方。

  但是在稍前的地方,卻有一個人為這種現象感到十分的焦灼不安,那是豫讓。

  他身在左邊的橋下,過了橋就是墓園的入口,橋的兩端站了不少的人,河東的重要人物如王飛虎、文薑等都在橋的那一端。

  照一般的情形,襄子馬到此處,必然略為加速過橋,以接受河東首要的迎接。到了這兒,他的注意力將會為對岸的人所吸引,防範較疏,也是最易下手之際。

  豫讓一大早就蜷伏此地,躲在橋洞中,準備等襄子過來,暴起出擊。

  但是現在襄子下馬步行,這使他搏擊較為不利,因為馬上行動不便,得手的可能較大。

  現在,不但襄子的行動較為利便,而且又走在馬的右邊,豫讓從左面出來,有馬身相間,直接攻到襄子的機會就更為減少了。

  本來,豫讓若全力一擊,劍氣所及,足可將馬腹裂穿而不減威勢,但是智伯的骨骸在馬上,那是不能冒瀆的。

  時機稍縱即逝,如果等襄子走過去,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因為回程時,襄子必然是在扈從車騎的簇擁下行進,更沒有辦法得手了。

  因此,當襄子走近橋頭的時候,豫讓還是作了個最危險的選擇,他沖出了橋洞,弓著的身子忽地彈得筆直,像飛鳥般的彈起兩丈多高,越過馬身,劍光下掃,發出了驚天動地的一擊。

  這是他在萬般無奈下定的步驟,也是唯一可行之途,除了從上面越過外,沒有任何的辦法了。

  因為襄子本人的技擊極精,而且隨行的護衛俱非庸手,只有突然的一擊才有得手可能,若是先給他們發覺,就全無機會了。

  從橋下出來,已經被人發覺,然而可以利用人們在驚愕時所生的片刻遲疑,迅速地行動,在對方措手不及的情況下得手,所以,一出來就要立刻進攻,如果他繞過馬身去找襄子,那就來不及了。這不僅是找到他的問題,還要發動攻擊,也不是隨便的出手,而是全部勁力凝聚的一擊。

  豫讓在很早以前就劍氣蓄勢,使自己像一柄拉滿了弦的弓,然後再使自己再像控在弦上的那枝箭,急射而出。

  箭不能拐彎,但是由高而下時,有一個弧度。

  豫讓也是一樣,他身與劍合一,越過馬身,筆直地向著襄子刺去。這雷霆萬鈞的一劍,應該毫無疑問的能得手,而襄子在極度的驚駭中,也不知道閃避或拔劍抵抗了。

  然而,豫讓那一擊落了空,劍尖以兩寸的偏差,刺在襄子的頸旁滑過。倒是他的沖勢,把襄子撞倒了。

  以豫讓那樣的劍手,作全力的一擊時,居然會刺彎偏過,這實在是令人難以相信的。

  豫讓自己也無法解釋。他只感覺到在將要得手時,有樣東西在他腳上輕輕地一碰,只是些微的,然而使他的劍勢偏了半尺。

  他自己也無法解釋那半空中的一觸是何由而來,只有委之天意,大概是上天不讓襄子死在他的劍下。

  天意如此,何能違天而行?因此跟襄子一起倒地的豫讓,已經放棄了努力,不想再嘗試了。

  其實所謂天意,卻只是一隻馬蹄而已。

  馬匹被掠過的人影所驚,忽地前蹄揚起揮了一下,這是馬的習性,襄子乘坐的這匹馬是久經訓練的戰駒,它發覺掠過的黑影不過是一個人,立刻又安靜下來。

  這些動作都極快,但是它驚立而起揚蹄時,馬蹄在豫讓的靴底上輕輕地擦了一下。

  若是有半分的間隙,雙方都不會接觸了,就是這輕輕一觸,使得豫讓功敗垂成,也挽救了襄子一命。

  襄子畢竟是經過大風浪的沙場老手,突然的驚詫過後,立刻恢復了神智,發覺這個突出的人將要不利於自己,立即握住了對方握劍的手,不讓他再有攻擊的機會,另一隻手緊緊地勾住了他的腰,使他無法動彈。

  他還沒有看清豫讓的臉,他的頭由對方的肋下穿過,緊貼著對方,使自己的喉頭,眼睛等容易受傷的部位都在無法攻擊的地方,這是一個老經驗的鬥士常採取的方法,在貼身的肉搏中,避開要害受傷是第一要務。

  而且他知道不必支持太久,他侍衛們就會來解圍的。可是在他的感受中,這個刺客似乎是個很平凡的人,身上連一絲勁力都沒有,也沒有一點掙扎的意圖。

  不必等侍衛們過來,他自己就能打了。於是他手一用勁,把對方遠遠地拋了開去,更巧妙地,在對方身軀離去時,自己一個鯉躍翻起,嗆然長劍出鞘,直刺出去。

  拋人、出劍、挺身、發招,四個動作一氣呵成,他不但表現了優越的戰技,也借機會炫耀了一下自己的武功。

  他知道此時有很多河東的人在看著,而河東的百姓尚武、崇拜英雄,這一手必可得到讚賞。

  果然,很多人都為他漂亮的身法與手法響起了歡呼,大家雖然為突然出現的事件而震住了,但因為大家對襄子已經沒有了敵意,因此,對這個行刺的人也沒有特別的支援,當然他們也沒有對刺客懷有仇意。

  他們的立場是超然的,無所偏袒的,襄子表現了一招漂亮的脫身與反擊,贏得了歡呼,他們也希望這個刺客能夠露幾手漂亮的攻擊。

  照他由橋下出來所作的出手一擊,他無疑是個技擊高手,這一戰將是很精彩的。

  可是大家很失望,連襄子亦然,因為那個刺客雖然擎劍而立,卻沒有作戰的意思。

  但是他的劍並不是垂下或是無力戰鬥的樣子。

  他所採取的姿勢仍是充滿了戰鬥性的,只不過他聽任襄子的劍長驅直入而沒有抵擋而已。

  這實在太怪了,也太出人意外了,襄子是個很謹慎的劍手,反而不敢深入了,劍尖已經刺中對方的胸膛,入肉分許,忽然急速拔劍退後。

  刺客卻一動都沒有動,依然那樣站著,被刺中的部位已經流出鮮血,但是他像一尊翁仲般的站著。

  襄子怔住了。他不知道對方的目的何在,這時大批的侍衛都擁了過來。

  有兩個執劍上前道:「喂,漢子,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行刺君侯,還不快快放下兇器,束手就擒!」

  刺客只輕蔑地看了他們一眼,說道:「劍客的劍永不離手的,你們可以把我殺了,卻不能叫我棄劍。」

  聲音雖很沙啞,而語氣卻很傲,那些侍衛正準備上前,襄子卻喝止他們道:「退下來,由我來鬥鬥他。」

  那剛上任的侍衛領班王琮道:「君侯,這應該是卑職們的責任,君候何必冒險呢?」

  襄子冷笑道:「你的責任是保護我,可是在危險中,仍然是靠我自己解脫。」

  王琮低下了頭道:「是!是!請恕卑職們失職疏忽,但卑職們沒想到他會由橋下出來,卑職等以前已經檢查過那個地方,那裡是絕無可能藏人的。」

  「喔?絕無可能?那他是如何藏身的呢?」

  「這個卑職實在難以想像,那橋頭根本沒有立足之處,橋下的水深逾丈,連站有水中都不可能,而橋腹處的橋洞只有徑尺大小。」

  「那已經夠把一個人縮在裡面了。尋常只要能把頭鑽過去的孔,身子也能跟著過去,」

  「可是那橋孔卻不通的,只得三尺來深,最多只能藏進半個人,有一半要在外面。」

  襄子冷笑道:「武功練得好的人,能把身上的骨節鬆散,身軀四肢屈折合成最小的體積,有三尺多深,一尺為徑的地方,足夠藏身了,」

  王琮訝然道:「卑職聽人說過,但不信有人能練到這種境界,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襄子冷笑道:「王琮,你自己不行,卻不能把別人也看成如此。別的不說,要講藏身於那個橋洞中,在跟前就有兩個人能辦得到。」

  王琮道:「是,是,君侯。屬下孤陋寡聞,這漢子由橋下出來,藏身橋洞中殆無疑問,屬下一時未注意及此,請君侯原諒,屬下願領失職之罪。」

  襄子歎道:「罷了,你已經很盡心了,像那種情形,是特殊的例子,能達到那種標準的,舉世也沒幾個人,你想不到也不足為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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