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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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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襄子走到廁坑前,伸頭看了一下,似乎很滿意,可是他正要除衣的時候,忽然停止了動作。 侍候他的僮兒臧興忙問道:「大王!怎麼了?」 襄子打了個冷噤,搖搖頭道:「我感到有點不對勁,好像忽然冷了起來。」 「那或許是酒飲多了。」 「不可能!我現在飲酒已很有節制,荀瑤就是酒醉誤事,才被我們偷襲得手的,我不會再犯這種錯誤。」 「大王過慮了,現下頑敵俱除,全國歸心,國勢日盛,還有誰敢來冒犯大王?」 襄子莊容道:「不能因為想不出誰是敵人就鬆懈下來,以為無須防備了。有許多敵人是突然之間暴露面目的,正如上一次的智伯,他以前表現的忠貞,使我把他當作最忠心的臣屬,最可信的朋友,聽信他在河東強大,甚至幫助他擴充軍備,想不到他突然就叛變了。」 「是的,大王,這個狗頭實在太可惡了!」 襄子歎了一口氣,忽又莊容道:「興兒,我已經告訴你多少次了,不可以稱我為大王,我只是侯爵……」 「那有什麼關係。秦齊燕魯只是公爵,他們的國君都自稱為王了,他們的臣子在早朝時也公然地稱大王的。」 「你是小孩子,不懂得的,公侯稱大王,是要擔任過諸侯盟主的,齊桓、晉文、秦穆,燕昭,都曾大會諸侯而被推為盟主,他們是有資格的。我還不行,韓趙魏都是三晉家臣,分晉而立,與他們畢竟差一截。」 臧興道:「這都是叫東那個匹夫給害的。否則您此刻也可以大會諸侯,稱霸天下,不就是名正言順的大王了嗎?這匹夫實在是死有餘辜!」 襄子被他這麼一說,又勾起了對智伯的憤恨,忍不住大聲道:「酒來!我要飲一杯解恨。」 臧興道:「大王,這兒是廁所,小的未曾攜得酒來。」 襄子道:「那就到前面取酒去,孤要在此地飲。」 臧興笑道:「大王,小的覺得您對那匹夫不是太客氣了?每天用美酒去供奉他,這哪像是在洩憤呢?又哪裡能算是懲罰呢?」 「喔?照你說來,該如何才算是懲罰呢?」 臧興道:「以小的意見,你不如把它用作尿器,每天對著它便溺,叫他終日嘗臭,才是他應得之懲。」 襄子大笑道:「好!好!你這小鬼倒是很會想主意的,就照你說的試試看。」 臧興見自己的建議被採納了,倒是十分起勁,連忙把那具頭骨折裂的骷髏杯放在襄子的腳下。 襄子看了一下又道:「裡面還有酒滴,酒為禾中之神,是天地司命之漿,不可冒瀆,把它沖乾淨了。」 「是,小的這就沖。」 他又捧起來,倒去杯中的殘酒,而後用水沖洗了幾遍,再放在地上道:「大王,請便了!」 豫讓在外面看了,全身幾乎要爆炸。 「這個罪該萬死的匹夫,居然對智伯如此的侮慢!這個罪該碎屍萬段的奴才,居然想出這麼惡毒的主意,回頭我不將你們斬成肉泥,誓不為人。」他的心中充滿了怒火,還強自按捺著,他要等襄子撩起衣服後,開始射尿時再出手,那是一個人防備最疏的時候,一擊必可得手。 可是襄子撩起衣服後,又退了下來,空氣中一股無形的壓力,使他的內心起了一陣莫名的震栗。 「大王,您又是怎麼了?」 襄子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低聲道:「我有點心怯。」 「大王,這有什麼可怕的?」 「我聽人家說過,死人的頭顱,若得活人的尿液澆淋,感受到陽氣,會復活的,會追著撒尿的人咬。」 「大王,這根本是無稽之談,那是人們因為頑童在野地裡拾到死人的暴骸,加以侮弄,才創出此說,意在嚇阻孩童胡鬧而已。小的未進宮侍奉大王前,跟一些同伴在野地玩時,特別不信邪,試過了幾次,結果什麼也沒有發生,何況大王神威顯赫,鬼神辟易,縱有鬼魂之說,也不敢對大王無禮的。」 襄子想了一想,仍是搖頭道:「不行!荀瑤生前敢反叛我,死後也未必怕我,孤家今天一直感到心神不寧,想來就是受到他的侵擾。你看,他的眼睛還張著,瞪著我在看,好像很不甘心。」 臧興笑了起來道:「大王,他的面目是用粘土塑成的,眼睛是用葉核嵌成的,自然是難看。若是大王怕他的陰魂糾纏,更應該用尿去澆它,巫師說,人尿能驅鬼。」 襄子道:「孤乃一國之君,實在做不出這種事。」 臧興道:「大王要肯將它賜給小人,小人倒是不怕,也許小的用尿淋過之後,大王就不會感受到他的威脅了。」 襄子的心始終有種壓迫的感覺,壓得很不舒服,他急於要從這種壓迫中掙扎出來。雖然,他不相信這種方法真能有效,但是也覺得不妨一試。 「好,那就給你試試看!」 「可是如此一來,大王就不能用它飲酒了。」 「浪帳東西!孤家若是再用,豈不要喝你的尿了?其實孤家每天用它喝酒,也是很沒意思,常日帶著它,老是有一種不自在的感覺,孤家正想擺脫它呢!」 「那小人就淋它一泡臭尿。然後把它丟進大糞坑裡,讓它永淪臭獄,不得超生!」 他興沖沖的走上去,撩起衣服。豫讓實在無法忍受了,尤其是那骷髏正好面對著他,面貌如生,沖洗過的水珠猶掛在臉頰上,仿佛是流下的淚水。 一種悲憤的,屈辱的眼淚,在向著故人訴說著他的無可奈何。 於是,一聲暴吼,一道寒芒,挾著一條人影,破壁而入,把臧興從頂至尾,劈為兩片! 豫讓終於出手了,這雷霆一擊是他聚勢已久的突發,就像是霹靂乍降,河堤猛決,當者披靡,無人能敵! 這一擊也是豫讓十成勁力的蘊積,來對付一個小廝,是太浪費了。 但豫讓卻不這樣想。他這一劍是為了對付襄子的,但是毫無猶豫的移在臧興身上,殺死了一個既無準備,也不知道的少年,豫讓也沒有一點愧疚之意。 因為,這小畜生的行為該殺! 智伯是豫讓心中的神,是他此生中奉獻的對象,地位何等的崇高!若是這傖夫的尿真淋澆到智伯的頭上,那是任何人都無法忍受的。 所以豫讓在千鈞一髮之時,作了最重的選擇,放過了襄子而取臧興。 劈成兩片後,他仍未止手,長劍一陣揮舞,把已成兩片的殘屍斬成粉碎。 豫讓乍入時,襄子吃了一驚,但他也是修為有素的劍客,立刻就鎮定下來,抽出了長劍,刺向豫讓。 但豫讓卻如同未覺,他仍然在碎屍。襄子這一劍本可殺死豫讓的,至此怔住了。 這就是一個劍手的守則——不殺一個不抵抗的對手。 因此,他收回了劍,急步的出了廁所。 豫讓破壁時的暴吼與聲音,早就驚動了那些侍衛了。大家急忙擁了過來,首先他們看到了襄子無恙,先松了一口氣。 於是他們又沖向廁所,剛好豫讓也提劍沖了出來,雙方在門口碰上了,雙方連口都沒有開,搭上手就展開了混戰,一刹時但見劍影飛舞,寒光與血光連閃。 但傷亡的都是趙宮的侍衛,豫讓為了行刺,跟小桃在一起時,練的都是搏命的招式,一劍發出,取的都是對方要害,而且敞開門戶,似乎存心與敵偕亡。 但他並不是盲目的拼命,每一招一式都經過細心的研究,雖然把空門置於不顧,卻並不會致命,那是由於速度與勁力造成的。每次他以無比的勁勢刺出一劍,速度已較別人快出幾倍,他的劍到達對方身上時,別人劍還差個兩三寸。是以他雖不設防,也沒有危險。 他滿臉的劍痕就是在這情形下所留,現在他已經搏殺了幾人,自己身上卻只有幾處輕微的皮肉之傷。 但趙宮中的侍衛也不是庸手,而且為數極眾,他殺傷了七八個,圍上來的人也越來越多。 鑲子也跟出來了,這位君王的膽識器度倒也頗令人激賞。他不但沒有躲開,反而極有興趣的在一邊提劍觀看著,而且十分激賞的樣子。 豫讓的目的是刺殺襄子,眼看目的就在一邊,卻為面前這一幫人阻攔著,心中十分著急。 他也明白,自己雖然不在乎這些人,但畢竟只有一個人,長時拼鬥下去,總有累倒的時候,他必須要速戰速決,拼將全力穩作一擊。 因此他猛吸一口氣,發出了像霹靂似的一聲怒吼,劍光一圈,向四周猛掃出去。 這一掃是他十成勁力所發,聲勢驚人,但並不足以擊退那些圍戰的高手。他們能供職于宮中,受著優厚的供養,其技業自然有過人之處。 厲害的是那一聲大吼,充滿了激憤,也充滿了威殺之意,使人不自而然的為之所懾,也就是那一疏神之際,豫讓的長劍揮開,但聞一陣鏗鏘之聲,兩個人的兵器被擊飛脫手,包圍的網破了個缺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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