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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豫讓沖了出來,揮劍直撲襄子,當胸一劍猛刺過去。

  襄子本人善技擊,而且還與名家切磋,他的技業已經不遜於當世任何一位名家高手了。

  他在一邊看了半天,對豫讓的出手已經有了相當的瞭解,也一直在戒備著,所以豫讓這一劍也在意料之中。

  雖然如此,但他也未能避開這一刺,只是閃開了正面而已,劍尖仍然刺中在右脅,將他的身形刺得連退兩步,沒有受傷,因為他貼身還穿著了可禦堅兵的軟甲。

  正因他受劍的部位能避鋒刃,所以他才能作適度的反擊,長劍本來是直劈而下的,身形偏過時,擊中在豫讓的手臂上,只聽得哢的一聲,豫讓向前沖跌下去。

  襄子用的是戰陣衝鋒的大劍,長有四尺多,重量超出平常劍的一倍。他這一劍也不想殺死豫讓,平著拍下來的,原意是想把豫讓擊昏過去。劍勢偏過,敲在手臂上,力量大得驚人,豫讓臂骨立斷,刺痛徹心,手中的長劍也墜落地上。

  一名侍衛追上來,揚劍急砍。

  豫讓手中無劍,自知必死,他也不想躲閃,閉目受死。

  忽然嗆啷一聲,居然有人替他擋開了一劍。

  那是小桃,她手中捧著智伯的頭顱,另只手執著一柄短刀,豫讓一見大急道:「你為什麼不快走?」

  小桃道:「除非我們一起突圍,否則我走不脫了,這園裡四周都已在甲兵弓箭手的包圍中。」

  被小桃擊退的那個侍衛又沖過來,認清了小桃後,不禁一怔道:「妹子,怎麼是你?」

  小桃笑笑道:「姐夫,我給你引見一下,這是我丈夫,也是你的妹夫。」

  原來那人是大桃的丈夫程通。

  襄子道:「程通,這刺客是你的親戚?」

  程通大急道:「君侯,這女子是卑職的妻妹,她是本城的捕役領班,今天是帶了獄犯進宮操司苦役的,至於她的丈夫,卑職不認識。」

  「你們是連襟,怎麼會不認識?」

  「君侯,卑職的確不知,她是不久前才嫁人的,卑職整日追隨君侯,無暇得見。」

  襄子點點頭,然後問道:「你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人?」

  「卑職聽家裡說,姨妹嫁了姓於的人,別無所知。」

  襄子道:「那些你都可以不知道,可是這漢子進入內宮,你不能不知道,因為內宮的禁衛是你全權負責的。他是怎麼進來的?」

  程通滿臉流下急汗,震栗無語。

  有一名侍衛道:「這漢子是進宮來做苦役的囚工,是程頭領的渾家帶進來為君侯除糞,小人想都是自己人,應無問題,才予以放行。」

  程通忙跪下道:「君侯,因為宮中原有的人員都被遣出去了,卑職的渾家進宮來暫司任事,原是想自己人較為可靠,不想會有這種事,卑職實在該死……」

  襄子的臉色一寒道:「你的確該死,但不是因為你的職務疏忽,你的設計已經很周到了,出了事是誰也想不到的,孤不為這個而降罪於你……」

  「多謝君侯。」

  「慢著!且別高興。那疏忽之罪過去了,另外有一件事你要交代明白,這刺客是你的連襟,同謀者是你的姨妹,而且你的妻子可能也有份……」

  有名侍衛道:「君侯,這晏小桃帶人進來時,小人正待加以盤問,程大嫂就過來承攬過去了,因此小人想她們兩姐妹是早就串通好了的。」

  「程通,你聽見了沒有?行刺君侯,罪當滅族,而你的妻子居然不怕將你牽連進去,參與共謀,這就頗堪玩味了,孤家對這件事要深究下去……」

  程通連連叩頭,「君侯恕罪,卑職妻子做了些什麼,卑職絕不知情,卑職對君侯忠心耿……」

  「這點孤可以相信。你如果參與共謀,自己就有很好的機會,不必另遣刺客了,可是你的妻子要謀刺孤家,這件事一定要查個明白。來人!把程通押下去,再找他的妻子,孤要親自訊問。」

  有人上來把程通押走了,豫讓已經用左手拾起了落地的長劍,繼續準備戰鬥。

  襄子道:「漢子,你叫什麼名字?」

  豫讓道:「於大。」

  襄子一笑道:「於大?這個名字太俗了,看來不像是個劍客的名字。」

  「我不是劍客,只是一名刺客,姓名越通俗越好。」

  「哦,你是刺客,你是經人收買了來行刺的?」

  「是的。不過我不會說出是誰雇我的。」

  襄子笑道:「刺客與劍客之間的差別,乃在出手的器度。雖然你出手兇狠,卻氣勢磅礴,儼然名家氣度,是一般刺客所無法具有的。以孤家看,你不但是個劍客,而且是極有名望的劍客。」

  豫讓不作聲。

  襄子又道:「你的法劍十分凝煉,那是身經百戰,跟很多高手搏鬥後才練出來的,你還能活著不被人殺死,就證明你必然不是默默無聞的人。」

  他不愧知劍,說出來的話,令人無法抵賴。豫讓只有以沉默作為答覆。

  襄子又是一笑道:「你雖然不開口,孤家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了。是燕國劍土豫讓。」一句話說完,引起了很大的震動,因為預認是名聞天下的劍客。

  一名侍衛道:「君侯,小人見過豫讓,威武俊朗,不會是這個樣子。」

  襄子笑道:「面貌可以改變,但劍法與氣度無法掩藏,孤家識人不會錯的!」

  四周默然。他們也都是名聞一時的劍中高手,因為襄子本人是大行家,能為他重金致聘的必非庸手。

  這劍客連傷數人,若非豫讓,誰又有這等技藝?

  襄子道:「豫讓,你承認了吧!除了你,別人也不會冒險來行刺孤家,只有你,因為受了荀瑤的器重,想要刺殺孤家來為荀瑤報仇。」

  豫讓終於發出一聲長笑道:「君侯好眼力,既然認出我來了,我就不必再否認了。」

  襄子笑笑道:「孤家重返晉城後,就一直在等你前來,孤家宮中如此戒備森嚴,也是為了你。」

  「君侯知道我來行刺?」

  「是的。河東兵敗後,你一直沒現身,你不是那種畏死逃避的人,孤家信你必是隱身在附近,意圖行刺,所以孤家才把宮中的閒雜人手遣出,暗中加重戒備,時時刻刻都在等待著你,但是仍然被你摸了進來,孤家不得不佩服你。豫讓,你為了行刺,不惜自毀面目,甚至於屈身為囚,連除糞便的賤役都肯做,可見立意之堅,但是孤家不明白,你的第一擊,何以不對著孤家?」

  豫讓長歎不語。襄子道:「你那一劍勢可裂石,若是對著孤家而發,孤家必無幸理,你何以放過了孤家,去對著一個小孩子呢?」

  豫讓頓了一頓才道:「因為他對智伯太不敬了。」

  襄子看看小桃手中的頭骨道:「就為了這個原故?」

  「是的,就為了這原故。智伯對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容人對他的遺骸如此侮辱。」

  襄子默然片刻才道:「不錯,智伯雖是我敵人,畢竟還是一代人傑,我雖然恨他,心中未嘗不佩服他,因此面對他的遺骨,我還是做不出太過份的舉動。興兒那孩子太過於促狹了,死得也不算冤枉。」

  豫讓道:「君侯,在廁中你們的談話我都聽見了。你懷恨智伯,那是應該的,可是人死不記怨,你不該對智伯的遺骨如此。」

  襄子笑笑道:「這種事無所謂該不該,我跟他是敵人,而且怨深仇高,別說我只留下他的遺骨,即使我把他暴屍市上,每天打上幾百鞭子,也沒有人能說我不該。你也明白,他對我的傷害有多深,我為那次勝利付出的代價又有多大。」

  豫讓不禁默然。無論如何,襄子是被動的應戰,首先發動戰禍的是智伯。襄子在三晉中,本來國勢最強,若是沒有智伯這一亂,天下霸業可期,現在卻要獻地納帛,受制于韓魏,襄子恨智伯,在情理上是無可厚非的。

  他沉思片刻才道:「君候若是一個鄙薄的肉食之夫,豫讓就不說這話了,因為君侯自許為當代人傑,所行也能出類拔萃,豫讓才多說一句。志在天下的人,不會將一些私怨長記心中。辱及枯骨,只是小人的行逕,而且,尊敬一個死去的敵人,總比報復敵人的屍體更能得人心。」

  襄子靜靜的聽著,等豫讓說完了話,方才一拱手道:「高論!高論!豫讓,你若是直接來見孤家,就憑你這一番話,孤家也會立刻從命,將智伯的頭骨送到河東,何必又要你如此受辱,冒死一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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