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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豫讓道:「要是年成好,倒不要那麼久,三五年就行了!」

  「五年啊!三五天我都供養不起,你也別做夢了,正經點,去找份工作,養活自己。」

  豫讓要等的就是這句話,連忙道:「是的,這個主意不錯,你看看什麼地方有活兒,幫幫忙,給我找一個。」

  「我給你找活兒?我不給你一頓拳腳就是客氣了。你趁早給我滾遠點,別耽誤我的公務。」

  豫讓嘟著嘴道:「你不肯幫忙就罷了,這麼凶幹嘛?我到宮裡找君侯去,叫他給我想辦法。」

  「君侯給你想辦法?你倒是很看得起自己。」

  「這是他應該做的,我一個好好的人家,讓打仗給毀了,他就得給我設法恢復,至少也得給我解決生活上的困難,連智伯都對我們盡心照顧著,他總不能連智伯都不如。」

  那公人瞪著眼道:「好傢伙,居然拿君侯跟智伯相比,還對君侯出言不敬……」

  豫讓也大聲道:「我也沒有對君侯不敬,我說的是道理,我的家毀了,智伯來了,我能有地方住,有口飯吃,君侯回來了,我就得挨餓,住在露天,那還不如不要回來呢!」

  「好!這可是你說的!你跟我上衙門去,一個字都別漏,見了官你照樣說一遍。」

  說完上前抓人,豫讓掙扎著叫道:「你別拖拖拉拉的,上那兒去我都不怕,見了君侯,我也是這番話……」

  錚錚扭扭地出來,豫讓並沒現出功夫,他是希望把事情鬧大,能吵到襄子的面前,就有機會出手了。

  所以一面掙,一面大聲叫吼,讓每個人都能聽見,也借此引出地位較高的人,使事件擴大。

  他在叫嚷中自然語侵襄子,說君侯未盡責任保護百姓,使百姓的家園被毀,倒是敵人還能照到災民,君侯回來了,反倒要抓他去坐牢。

  這話極具煽動性,然而多少也有點道理。此刻四周聚集了不少被驅出的農民,被豫讓的話引起了共鳴,圍起來鼓噪著,幾乎就要衝突開了。

  忽然幾個穿公服的漢子排眾而入,領頭的居然是個女子。沉聲道:「小崔,是怎麼回事,叫你來打掃宅子。你怎麼跟人鬧起來了。」

  這個叫小崔的公役已經嚇白了臉,而且身上的衣服也被拉破了,正不知如何是好。聞言大喜,如同救星天降,連忙道:「桃姑娘,你來得正好,事情是這樣子的……」把原委說了一遍。

  那女子聽完了才道:「人家說的也是道理,自己不懂卻隨便抓人,還不把人家放開好好地向人家賠罪!」

  小崔一聽怔了。自己為了維護君侯的尊嚴,居然落了不是!正想辯兩句,那女子又道:「小崔!叫你賠罪聽見沒有。君侯已經有了指示,對受災的民眾感到十分抱歉,要我妥為安頓,你居然作威作福,胡亂加罪於人,若不是我來了,鬧到宮中去,君侯不砍你的頭才怪!」

  小崔這下子不敢倔了,委屈地向豫讓賠了不是。

  那女子又向四周道:「各位鄉親,君候對於各位的家園被毀十分愧疚,他為民之牧,自然要盡到照顧的責任,幫助各位重建家園。這些屋子原有屋主,不能讓各位居住,但君侯已經另覓地方安頓各位了,我這就送各位前去。」

  經她這麼一說,四周的人也不再鼓噪了。豫讓心中一沉,他已經認出這女子正是朱羽家中見過的小桃。

  後來豫讓也知道了她的身份,她的父親是晉城的捕頭,因官餉被劫而獲罪下獄,她跟姊姊大桃繼續喬裝追查盜蹤而入朱羽家中為婢。

  朱羽被殺,他暗中為劫盜的秘密也揭開了,想不到小桃仍在晉城擔任公職。

  彼此是熟人,豫讓改了裝束,相信對方還沒認出來,但是豫讓卻不想跟她多說話,怕一個不小心露出了馬腳。

  小桃帶著一批災民走的時候,豫讓找個空,偷偷地溜進了一條巷子,轉了幾個彎,他才出來。不想一女子笑哈哈地等在巷口。

  「豫大俠,別來無恙!」那又是小桃。

  豫讓大感窘迫道:「你……找誰?俺可不認識你。」

  小桃失笑道:「豫大俠,何必呢?彼此俱為故人,就算你改了形貌,而你的聲音我還是聽得出來的。」

  豫讓知道賴不掉了,目中已現殺機。他不能讓一個知道自己底細的人活著。

  小桃已知道了他的心事,笑道:「豫大俠,妾身對你絕無惡意,先前妾身已經認出了你,卻沒有告訴任何人,而且看見豫大俠離開也沒有聲張,特地單身在此等候,大俠千萬別對我存有敵意。」

  豫讓只有歎了口氣道:「小桃姑娘,你既然找到了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你準備怎麼樣?」

  小桃淡然道:「請大俠到下處去小坐片刻。」豫讓道:「我這算是被捕了?」

  小桃笑道:「大俠言重了,妾身只是心慕大俠,請到下處去小坐而已,怎能說是被捕呢?」

  豫讓道:「那也只是說得好點而已,實際上是一樣的,小桃姑娘,假如我抗拒不去呢?」

  小桃笑道:「大俠!我對你沒有惡意。否則也不會一個人回來專候大駕了。此刻晉城兵荒馬亂,認識俠駕的人不少,像小妹這樣尊敬俠駕的人卻不多,念在故誼,大俠也不當拒人於千里之外。」

  豫讓只有一歎道:「你說得不錯,你我究竟還是故人,也罷!與其成就別人,倒不如把這一功送給你了,走吧!」

  「多謝大俠,小妹敬為前導。」

  她轉身在前面引路,豫讓跟在後面,兩人默默地走著。

  來到一座平房前面,豫讓感覺很奇怪,這兒並不像是官衙,但小桃卻推開了門肅容道:「大俠請進!」

  豫讓踏進了門,在他的意料中,裡面一定埋伏了刀斧手,準備要擒下他的,但進門之後,屋中竟悄無一人,陳設雖簡單,卻很整潔。

  他除去了靴子,從容地跨上了木榻就坐。小桃到後面去,端了一個盤子,盤中是一瓦壺的酒,一方熟肉,以及兩個酒碗。她把酒肉放好,斟滿了兩個碗,自端了一碗笑道:「因為不知俠駕將蒞,未及準備,粗肴淡酒,委屈大俠了。」

  豫讓倒是有點莫名其妙,舉碗道:「姑娘!豫某說過跟你來了,便不會再作抗拒,你要是怕豫某不肯就範,想用酒把豫某灌醉了再下手,那倒是不必了。」說完一口喝完了碗中的酒。

  小桃含笑再為他斟上,再度舉碗勸客。

  豫讓也不多說,舉碗又盡。小桃再斟,他再喝,一壺盡了,小桃又去灌滿一壺。

  趙國的酒以烈著稱,豫讓也不知道自己一共喝了多少,終

  那是他存心求醉,見到了智伯夫婦的屍體後,已經沒有主意,心中只感到無限的抱歉。

  智伯受到突襲,雖是出乎意外,豫讓無法原諒自己的疏忽。他歸咎於自己的防範不周,更歸咎於自己的警覺性不夠。晉城原是襄子的地方,雖為智伯所占,但襄子未滅,隨時都可以回來的。

  他們身在敵陣之中,怎麼可以慶功而狂歡飲至醉呢?這是一個不可原諒的錯失,也是一個無可挽回的錯失。

  雖然,狂歡慶功的命令是智伯下的,而豫讓只是客卿的身份,並不是領軍的主帥,但那些慶功的,他卻是受祝賀的主賓,對這場失敗,他自覺該負完全的責任。

  智伯夫婦已死,河東兒郎也大部分被殺,失敗的命運也註定是無可挽回了。豫讓萬念俱灰,本來他只想出其不意地刺殺襄子以報智伯的。

  但是,他的身份已被發現,這個機會也沒有了,他唯有一死以報知己了。

  小桃是晉城的捕快世家,現在,她也仍然在擔任這個職務,既然被她發現了,自己是無法再隱身了。

  當然,豫讓要想逃走還是有能力的,但是,逃出去又幹嘛呢?一個劍手的生命與榮譽都失去了,僅剩一具行屍走肉般的軀殼在活著,他倒是生不如死了。

  他曾經轟轟烈烈的生過——以一個江湖遊俠的身份,被公侯奉為上賓,委以重任,賦以重兵,率領數萬之眾,敗了一個大國之君——這些事蹟足以為傲了。

  他不能像一頭喪家之犬一樣地逃亡求生,更不能默默無聞的死,所以他情甘被捕,被解到趙襄子的面前,他也將慷慨地陳詞,表示他不屈的尊嚴,然後在眾目注視下,赴法場,引刀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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