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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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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讓已經為自己的將來作了決定,所以小桃給他斟酒時,他毫不猶豫,他是在甘心求醉。 醉了,好給小桃方便,把他綁了送到襄子那兒去。雖然他已表明了不作抵抗,但他知道小桃是很難相信的,正如小桃僅為傾慕而邀他一敘,同樣的難以令他置信。 豫讓終於醒了,小桃家藏的汾酒真烈,豫讓從未醉得這麼厲害過,因為他在酒醉中完全失去了知覺,是一個劍手從不應有的現象。 現在,他雖已醒,但是頭還很痛,身體還很軟,使不出氣力來。他默默地運了一下氣。使殘存的酒意慢慢地逼出體外,達到完全清醒的狀態。 然後,他動一下手腳。很奇怪,居然沒有桎梏鐐銬,甚至於沒有捆綁,他竟是完全自由的。 豫讓對此倒是沒有太多的驚異,他知道自己在趙國,並不是一個普通的罪犯,自然也有不同的待遇。 坐起身子,他看看四周,卻也不像是在獄中,沒有粗大的柵欄,沒有巨厚的石塊,甚至於,他也不見睡在亂草上,布的被褥,雖不華麗,但很乾淨舒適。 而且,也沒有人看守他,從窗子裡望出去,一片蔚藍的天空,有白雲飄浮,他可以隱約地聽到遠處的叫喚聲,嬰兒啼哭聲,以及各種屬於人的聲音。 他確定了一件事——他沒有在牢房中。 監獄中是沒有這些聲音的。小桃並沒有將他送進宮中去,這是怎麼回事呢? 他赤著足,下了床榻,撩開門簾,外面是一間客堂,也是他酒醉的地方,他一直沒離開這屋子。 這使他更為不解了。大聲叫道:「小桃姑娘!小桃姑娘!你在那裡?」 「來了,來了!你可醒了?」 一個女郎從另一道門裡過來了,手端了一口碗,碗中是一碗熱騰騰的湯。 不過,這女郎卻不是小桃。她比小桃高一點,比小桃豐滿一點,樣子卻是很像小桃。 豫讓也認得她,她是小桃的姊姊大桃。姊妹二人都曾潛身在朱羽家中為婢。 豫讓怔了一怔:「大桃姑娘,你也在這兒?」 大桃笑笑道:「是的,豫大俠,我是被妹妹叫回來侍候你的,她去釣魚去了。」 「啊,釣魚!釣魚幹嗎?」 「做湯給你喝!你喝醉了,醉得很厲害,要用鮮魚湯來醒酒,可是這幾天晉城還很亂,沒人賣魚,她只有每天自己出去釣魚,出去時,就由我來照顧你。」 「每天都去?莫非已有幾天了?」 「是啊,已經三天了。」大桃說:「這三天來,你一直沉醉不醒,可把人急壞了,又不能去找大夫來瞧。只有每天喂你鮮魚湯,幸好你今天醒了!」她把手中的湯送過來道:「快喝了吧,這是昨天的,當然不夠新鮮,但一直用炭火溫著,也沒變味。」 豫讓倒不客氣,接過來幾口喝了下去。他感到又渴又餓,這碗魚湯使他十分舒服。 放下碗,豫讓才問道:「這是你們姊妹的家?」 「以前是的,半年前我嫁人了,只有妹妹一個人住著。」 「令兄呢?朱羽就誅,他的冤屈得申……」 大桃道:「也只還他個死後清白,就在我們還家前五天,他因病而死於獄中。」 「呵!這對他太不公平了!」 「有什麼辦法呢?誰叫他幹了這一行呢?重金一再被劫,捕盜不力,他該受懲的。」 「小桃姑娘好像還在擔任那份工作?」 「是的。」大桃道:「案子查探清楚了,先父理應複職,可是他已身故,職務只好由我們姊妹來擔任,因為這是世傳的。」 「家有男子才是子襲父職。」 「我家沒有男子,」大桃道:「我們姊妹只好挑起這份擔子了,一直等我們嫁人為止。其實本來也沒有這麼嚴格規定的,我們破了朱羽的盜案回來,君侯宮中的總管看中了我們姊妹,要我們下嫁,我們不答應,他就用這個方法來羈住我們,不讓我們脫身。」 豫讓道:「這太豈有此理了!你們可以不理的。」 「我們在他的管轄下,不理不行。」 「那就棄家出走好了。」 「我們有過這個打算,可是先父手下的弟兄們都有家小在此,我們若是逃走,總管會令他們追拿,豈不是連累了他們?沒奈何只有撐下去。」 「那你們就嫁人好了。」 「我早已訂字於人,可是總管把那個男的找去,一面賄以重金,一面施以威脅,逼令他退了婚。其他人家也不敢再娶我們,我氣不過,嫁了宮中的一個侍衛,總管沒辦法,只有死了心。但妹妹堅持不嫁,硬是對撐下去。」 「趙襄子聽她說頗有賢聲,怎麼會容許臣屬如此跋扈的?」 「君侯忙於軍務,有了空就去演擊劍之術,根本不理這種事情。我嫁了君侯的侍衛,原想托他向君侯陳情,但那個混帳東西不知受了人家什麼好處,竟然也一直拖拖延延,始終沒有消息。」 豫讓輕歎一聲:「像你們姊妹這樣一代英雄,居然也會受到別人的欺淩,這倒是使人難以相信的事!」 大桃居然微微一笑道:「也沒什麼,想欺淩我們姊妹的人,本身所付的代價也相當大的。」 「你們施以反擊了?」 大桃道:「是的。平時他的勢力太大,我們奈何不了他,但是智伯大軍攻來時,引水決堤,君侯倉皇撤退,那個總管可神氣不起來了,是受命守住宮室的……」 「這對他太為難了,怎麼守得住呢?」 「不是他抵抗,而是要他負責看守及管理,智伯來了,一定會住進宮室,想必也還用得到他。他的職責是保持宮室的完整,以待君侯歸來。」 「這倒是,據我所知,智伯住進了宮室,一切都保持了原狀,宮中舊日的執事人員,也都留在原職,對了,率先領人進宮的是我,可沒見到那位總管呵!」 「他不敢出來見智伯,而且他當了多年的總管,落下了不少的金銀財富,唯恐在亂中被人所搶,把那些值錢東西包成了幾包,放在馬車上,喬裝易容想逃亡出去。」 豫讓笑道:「他不跑倒沒事,智伯的軍紀極佳,進城時一再告誡,不得擾民,妄取民間一草一木者,殺無赦,所以智伯進城後,百姓沒一點干擾。」 大桃也點點頭道:「是的,晉城的老百姓都很感激智伯的仁德,智伯也是趙國的人,對他入主趙國,百姓們並不反對。」 「哦?那麼百姓對襄子呢?」 「也沒什麼不好的批評。這些年來,戰禍連結,攻來攻去,百姓們都已經習慣了,三家分晉後,百姓們只希望能再有一個雄偉有力的,如晉文公那樣的雄主,重掌天下的霸權,大家就可以不受侵擾了。」 「那有什麼好處呢?身為霸主的人極少安份的,不受侵擾,卻要去侵犯別人,戰事仍將不免。」 「那總比受人的侵略好一點。」 「對百姓而言,該沒什麼好壞的分別,戰事發生,丁夫被征入軍中,賦稅加重,仍是要百姓負擔的。」 「但至少可以安定的過日子,家中有男丁被徵召,就可以免苛捐,出去打仗的人,多少還可以發點小財回來,最苦的是被侵略的國家,人員一樣要被徵召,田地莊稼要被毀壞,更要負擔兩方的軍需糧秣,城堡坍壞,要出動額外的民夫去修築。」 這倒是豫讓所沒想到的,也就明白了智伯何以會受到百姓們如此熱烈的擁護了。領主好戰,百姓們的鼓勵才是最有力的支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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