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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兵士十分同情地道:「沒問題,一定會好的,現在君侯回來,你又可以重建家園了,我會把你的名字報上君侯,一定會對你有所幫助的。」

  豫讓拱拱手道:「多謝!多謝!別的我也不作期望了,只希望能在智伯的頭上撒泡尿,也灌他一灌。」

  「這個心願一定會如你的心意的。君侯一回來你就來,說不定君候還會對你另有嘉獎呢。他對於自己的百姓居然去叩拜敵人,很不高興,有你這樣一個忠心耿耿的子民,他一定高興極了。」

  豫讓一看又有人來了,連忙告辭。那是兩個在宮中服侍的人,智伯佔領了趙供的宮室時,這些人仍被留用,為時雖暫,但豫讓經常入覲智伯,恐怕會被認了出來。

  推開了宮門,豫讓頓有一種茫然之感,不知何去何從,也不知道自己將要去做什麼。

  智伯死了,他雄霸天下的雄心壯志也煙消雲散,連早日的河東之地,也將為襄子所併吞。

  豫讓對這一點倒還不太介意,他只是客居河東,既不是河東人,也沒有太深厚的感情。

  但河東故日的領主智伯對他的情太深了,使他無法就此抽身退開,無論如何,他要為智伯做點什麼。

  但是做些什麼呢?怎麼做呢?

  豫讓在路上走,想著,仍然不得解答。

  他覺得要跟文薑商量一下,以她的智慧,必然能有個解答的。從他到達宮門之前,他已經把文薑整個地忘了,他把文薑托給了王飛虎之後,就似乎忘掉這個人了。

  那時,他是抱定必死之心無暇他顧,也相信王飛虎會好好地替他照料文薑的。

  豫讓當時匆匆地離開,不等王飛虎把文薑叫醒,並不是真為了緊急,不管事機多麼急迫,那片刻的時間總是能抽出來的,他是為了怕跟文薑告別。

  當然,文薑是個奇女子,不會像一般的女子那樣,阻止他為智伯身殉以報,而且還會極力地幫助他,成全他,使他那一死轟轟烈烈,驚天動地,而後她會追他於地下,這是他們夫婦早就說好了的。

  但豫讓希望文薑能活下去,所以他一個人悄悄地,急促地走了。

  現在他想到了文薑,沒有去找她的意思,他知文薑一定還留在晉城的某個地方,那是細心的文薑早就找妥的一所隱密的空屋,離開鬧市不遠,又不跟別人接鄰。

  雖然他們的戰事節節勝利,但文薑仍然作了萬全的準備,她帶他去看這地方時,曾經很認真地告訴他:「夫君!我知道你神勇無匹。但我們這一次仍然是以寡敵眾的戰爭,韓魏反復無常,不可信賴,以伯公河東之眾,比襄子仍是差了一半,因此,我們隨時都可能遭逢到失敗,那時我希望你不必作無謂的拼命,留下有用之身,可以做更多的事……萬一我不幸而言中,你一定要突圍出來,在此地等著跟我會合,我也是一樣,只要我們無法順利地見面時,千萬記住,一定要到此地來碰頭,然後兩個人商量著再該做些什麼。」

  現在,這不幸果然被言中了,豫讓知道文薑一定到那兒去了,但是他不去會合。他要單獨去做一件很危險的事,他不把文薑也拖在一起。

  文薑所開的空屋在城北的郊外,豫讓卻步向了城南,他要做的事是刺殺襄子,現在襄子不在,他要把自己先藏起來,這倒並不困難。

  戰爭,必然會有破壞,也必會造成一些人的家園被毀,在晉城中有著不少流浪的災民,智伯佔領晉城後,對這些人很照顧,因為他們的不幸等於是他直接造成的,他心中充滿了歉疚,只有盡力加以補報。

  這些人就被安置在城南的幾所大莊院中。那些莊院是襄子家臣所有,屋主人跟著襄子一起逃走,屋子空了出來,智伯就用來安插那些難民。

  豫讓想,要藏身,那是最好的地方。

  要把一個人藏起來,最好的地方就是藏在一堆人中間。但是豫讓這個願望並未能實現,他才找了一間空屋子,隨便往地上一躺,閉目養神時就被人推醒了。「起來,來!你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方,就隨便躺下了!」

  豫讓睜開了眼睛,卻見是一個公人打扮的男子,手中執了一把大竹掃帚,像是要打掃的樣子。

  豫讓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但還裝出一臉呆相道:「老哥,你要掃地,那可不敢當,回頭我自己來掃好了!」

  那個人盯著他看了半天才冷笑道:「自己來掃?敢情你還以為這是你的地方?」

  豫讓陪笑道:「我也知道不是,但智伯分配我們暫住在這兒,我自然應該把地方打掃清潔的。」

  「智伯?那老小子已經回老家了!」

  「什麼?他回河東去了?仗打完了?」

  「不錯,是打完了,是咱們君侯打了回來,砍下了那老小子的腦袋,把他的鬼魂送回河東的老家去了!」

  豫讓顯得很平淡地道:「哦,原來是君侯回來了,那麼這屋子的主人也跟著回來了!」

  「不錯,」那個人道:「這是侍衛將軍卜大明的家宅,卜將軍追隨君侯出生入死,建了大功,智伯的腦袋就是他砍下來的,他已升為君候的虎衛大將軍,隨侍左右,住進宮裡去了,這所屋子他已用不著,準備撥給他手下的弟兄們住,所以要讓我先來打掃一下。」

  豫讓道:「那我住那兒去呢?」

  「你自然也回你的家去,君侯凱旋回宮,大家又可以過從前的日子,怎麼你還不打算回去?」

  豫讓苦著臉道:「我是打算回去,可是我的莊稼被水淹壞了,屋子也被水沖倒了,現在回去,沒有吃的,住宿露天,怎麼過日子?」

  「怎麼過日子?你問我我去問誰,莊稼壞了可再種,屋子坍了再蓋,田地可是沖不走的,瞧你年輕力壯的,總不成要我來養你?」

  公門中人,嘴皮子總是有點刻薄的,豫讓裝出一副鄉下人的樣子,這就更增加他調侃的樂趣了。

  豫讓也是有計劃的,繼續地裝下去。

  因此他高興地道:「你老哥肯暫時養我一陣就太好了,我也不白吃你的,等我田裡明年的收成齊了,我加倍還給你,而且我還有個老婆,眼前走散了,過些日子,一定會回來的,她能替你漿洗縫補,也會織帛替你縫製新衣服。」

  那公人差點沒被氣得吐血,冷笑道:「可想得真好,我不但要養你,還得替你養老姿,我成了你的兒子!」

  「這又不是白吃你的,我明年就可以還給你。」

  「別攪和了,你請回吧,我可沒那份閒錢來養你,公門一份錢糧,我還得養個女人呢!」

  「只不過一年,明年我就有收成了。」

  「我養不起,老哥,你另外想辦法吧!」

  「我上那兒去想辦法?水雖然退了,但是我種的莊稼全完了,連房子都坍了,再起屋子至少要半年,重新種下莊稼,收成也在明年。」

  公人冷笑道:「老兄,你的問題還大著呢,蓋屋子要磚瓦木料,種莊稼要農具種子,你一樣也沒著落。」

  「說得是啊,那一場大水,把什麼都沖走了,什麼都沒留下,我還忘了那些,幸虧你老兄提出來了。」

  「我只是提醒你。」那公人道:「就算養你一年,明年你還是還不了,除非我借錢給你蓋房子,買農具、買種子,還得幫著你把屋子蓋起來,這麼一算,你十年都沒法子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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