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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雪娘跟依奴十分乖巧,知道文薑跟豫讓有話要談,不想被她們聽見,忙行禮退。

  文薑鋪好了被褥,讓豫讓寬衣躺下,她跪在一邊,為他按摩雙手,一面道:「郎君,你看智怕這個人如何?」

  「很好。知人善用,有雄心,也很謙虛。」

  「我倒覺得他心機太重,有點矯揉做作。」

  「這倒不能這麼說,他待人是很誠懇的。」

  「待人是很誠懇,但是他以伯爵的身份,不必要去做那些粗工,那就顯得虛偽做作了。今人盡職,愛民,應在各盡其分,他是百姓的牧者,治好人民就行了,用不到那麼勞苦自己。」

  「他不是故意作為給人看的,他是求心之所安,他並非不能生活過好一點,只是他自己不忍心,他拿粗獷的食物,勤勞工作來策勵自己,這是無可非議的。」

  「我總覺得這太不真實了,像是故意做給人看的。」

  「不是!你記得我們剛到時,他正在進食嗎?他的嘴上還帶著一些碎屑,那是高粱粒子。可見他吃的粗糧不是做給我們看的。」

  「可是慶筵時,他跟伯夫人都吃得很多。」

  「這正足以證明他們平時吃得很苦,所以遇有好菜,忍不住就多吃了。我注意看了,他們吃得最多的是肥肉,這是粗獷食物吃多了,才會如此,若是他們平時都是吃的魚肉,便不會有這麼好的胃口了。」

  文薑道:「還是郎君觀察仔細,妾身畢竟不如。」

  豫讓道:「但是你觀察得也不錯,至少他是有點在做作,他究竟是個領袖牧民的貴族,民之疾苦不可不知,但那樣子的做法,給人總有一點不實之感。」

  「是啊!我就有這個感覺,我認為他做得過份了。」

  「倒也不過份,他要爭取的是人心歸向,而且那是一大批樸素無辜的農民,思想單純頭腦簡單,道理說不通,只有用事實使他們心向過來,那是唯一的方法。」

  「郎君,他是懂得用人,也善於收服人心,像他對王飛虎,只幾句話,就把王飛虎的心收了過來。」

  「對你我還不是一樣?我的人還沒有到,他已經把聘娶的金子送給了範中行,雖然少一點,卻的確是他僅有的了,假如他有十萬兩,他也會不吝嗇的拿出來。」

  「偌大的河東,僅只有千兩黃金,倒是難以叫人相信。」

  「不難相信。因為他還要養活一萬多的軍隊。軍士的生活待遇很好,家中尚可免賦,少了一萬多個壯丁耕作,多了萬余個大漢食用,他的錢的確很緊,因此他拿出一千鎰來娶,比範中行的萬金尤重。」

  文薑笑道:「他既然沒錢了,為什麼還要花那種冤枉錢呢?範中行絕不會為此而滿足的。」

  「當然,範中行捨得以萬金來覓你回去,自然不會把這千金看在眼中。但是這表示了智伯以全力支持我們。要範中行公開承認放棄你,否則就是跟他智伯過不去了。範中行會吃這一套的。」

  文薑道:「不,老范會迫於勢而罷手。智伯可以不花一錢而達到目的,他又幹嘛要花呢?千鎰黃金也不是一個小數字。」

  「那是花在我身上的,范邑的使者已到,我卻沒見蹤影,他以為我真的帶著你私奔了,所以才花下了這筆錢,目的在叫我出頭,因為他知道我是不會欠人債的。」

  「他的心機還是很深」

  「當然了,他雄心勃勃,不甘屈居河東一地,他的一切作為,都在為未來作本,這樣的一個人,怎會無心機呢?」

  文姜默然片刻才道:「他對我們的禮遇之隆,也超過了所有的人,由此觀之,他求之於我們的必奢。」

  「這還用說嗎?智伯不是個隨便花錢的人,河東也不是一個有錢的地方,他花費每一個錢,都有代價的。」

  「他對我們所要求的是什麼代價呢?」

  「不知道,但不管他要什麼,我都已經準備把整個人,整個生命都交給他了。」

  「郎君,」文薑道:「你考慮過了?值得嗎?」

  「值得。」豫讓道:「在我的一生中,從來沒有一個人肯花這麼高的代價來雇用我,為此,我也值得以死相報了。」

  文薑不解地道:「郎君,你說智伯只是雇用你?」

  「是的,智伯的食邑得之于趙,位不及侯,無以設朝,不能以公卿為輔佐,也無由請到天子的禪封,他的鬥客都是他私人雇用的。」

  「可是郎君並沒有受取他的代價呀!」

  「在這兒衣食供奉不遜王侯,根本就無須用錢,智伯自奉雖儉,對門中的客卿卻十分禮遇,而且絕不小氣,只不過他還付出代價給我的,那代價十分昂貴,不是金錢可以計價的。」

  「那是什麼呢?」

  「是他自己。他冒死闖入許遠的大營助我突圍,他待我如上賓,視我如手足,這些代價超出了金玉珠寶。」

  文姜默然道:「受之厚則報之隆,看來我們只有拿一輩子去報答他了?」

  「是的,他以自己為代價,我也只有以自己來報答他了。我們之間沒有任何的契約,也沒談過條件;但我們都知道,這份默契是無須以言語來說明的!」

  文薑又想了一下:「智伯的確是個很精於算計的人,他沒有說要你做什麼,事實上卻是要你做任何的事。」

  「不錯,他提出任何一個請求,我都無法拒絕,不過他也不會輕易地提出要求。」

  「當他提出時,一定是件十分困難的事,尋常人絕對無法完成!」

  「是的……而且那必然也是十分危險的事,我就是拼了一死,恐怕也無法保證必能完成。」

  文薑歎道:「這麼說來,他等於是買下了你的生命。」

  「是的,因為他付出的代價也是他的生命。他到許遠大軍中去時,明知是十分危險的,在此之前他沒有見過我,但他仍然冒險去了,正因為他先付了代價,使得我沒有還價的餘地了。」

  文姜默然。

  豫讓又道:「娘子,我知道你跟我說這些的意思,所以我也對你解釋明白,智伯是個貴族,他沒有江湖遊俠間所具有的道義,他們講究的是利害,他之所以如此拉攏我,只是為了要利用我。」

  文薑笑了道:「郎君知道就好,我只耽心你是為道義所拘,那就太勉強了。」

  「平民與貴族之間,不可能有道義的,智伯與范中行其實是一類的人,只不過智伯比范中行高明而已。」

  文薑一聲長歎道:「智伯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會用到你,也不知道如何地去用你。」

  「時間不知道,但性質卻可以想像得到,他要我當刺客,行刺的物件多半是趙襄子,因為智伯的雄心是擁有趙氏的天下,襄子卻是趙侯的正統繼承人,襄子不除,智伯始終只能屈居河東。」

  文薑道:「這一去不管成與不成,你都很難回來了。」

  「嗯!是的,趙襄子不比許遠。他所居的晉城宮中防備森嚴,高手如雲,生還的機會極少。」

  「你得手的機會大不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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