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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豫讓之去遲早的事,誰都知道他不可能久留在範邑。他現在要走,是突然一點,但是文薑為他流淚,卻是說不過去的事。

  範中行乾笑一聲道:「夫人,豫讓得到智伯的器重,到河東正好大展抱負,這是好事,你難過什麼呢?」

  文薑居然道:「這麼一個大好的人才,就這麼走了,而且是被人從我們這兒剜去的,你還笑得出來?」

  範中行一怔:「這是他自己要走的,我留不住他,有什麼辦法?我對他並沒有少半分恭敬,在範邑,誰不是將他高高的頂在頭上?連我這個城主都不敢對他大聲說話,還要怎麼樣?」

  「你怎麼不能像智伯一樣,做個人傑呢?」

  「我?夫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天生就不是人傑,這可不是我的錯。」

  聽了範中行自嘲的語氣中有著一絲蒼涼,文薑也感到歉意。範中行再窩囊,畢竟是一城之主,當著這麼多的人,給他如此難堪,也太過份了。可是她再看看廳上的人,每個人神色都是跟她一樣的失望,一樣的茫然,茫然的望著豫讓所去的方向。

  範中行對她是百依百順,好得不能再好了,對那些門客也都十分的優遇,既不小氣也沒有架子。

  可是沒有擋住任何一個人,只要豫讓開一句口,似乎每個人都可以跟豫讓走了。

  範中行突然感到很悲哀,他發現沒有一個是站在他這邊的,尤其以他美麗而能幹的妻子為然。大家的意興都很蕭條,豫讓的歸來證實了範邑的危機已正式的除了,這應該是歡宴的時候,但是誰也提不起興趣,於是一場慶功之宴,在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就解散了。

  豫讓在屋子裡整理著行裝,其實已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整理了,他來的時候,只有一人、一劍、一馬,現在屋子堆滿了金珠、錦繡,這些都是範中行和文薑陸續饋贈的,在他離去的這段時間內,居然又添了很多的新裝,連被褥臥具也都換成了新的。

  豫讓歎了口氣,抱著頭在榻上躺了下來,他想找出自己的舊衣,也就是他穿來的一件,他準備走的時候再穿上,可是沒找到,想想只有算了。就穿他一身衣袍走吧,替人工作了半年,帶走這些代價也不能算是過份了。

  門上響起了剝啄聲,豫讓問道:「是誰?」

  「是奴婢,來侍奉先生入浴的,湯盆已經準備好了。」

  那是侍候他起居的女侍英子的聲音,跋涉終日一行百餘裡,豫讓倒是認為有此需要。於是他起來寬了衣,披了一件浴袍,來到偏室的浴室中,這是豫讓唯一要人侍候的地方。

  他的生活平易,凡事自理,只有在就浴時,他沒有拒絕派來的侍女侍奉。英子是平凡老實的女孩,相貌平平,年齡不大,但是有一雙細巧的手。

  她侍奉豫讓入浴很能使豫讓滿意,尤其是浴後按摩,能使豫讓的肌肉得到適度的舒張,除疲勞,對一個劍手而言,這是非常重要的。全身的肌肉必要有適當的運作,以保持其靈敏,以備必要時發出雷霆的一擊。

  尤其是一些極少用到的肌肉,又占很重要的地位,像頸項、背上以及腰腹等處,平時必須作很多特異的動作來運動它們。後來發現浴後的按摩更具效果,豫讓就不再拒絕了。

  在熱水中舒舒服服的躺下,豫讓閉上了眼睛,聽任英子工作著。她拿著一塊皂石,為豫讓磨掉了身上的積垢,然後用清水沖洗過後,豫讓照例躺在一塊大石條上,由英子替他作全身的按摩。

  照以往的慣例,豫讓都是閉著眼睛的,為了工作時所需,英子也是半裸的,所謂半裸,只是在腰間圍了一塊布。豫讓並不是道貌君子。他信得過自己的定力,即使是裸程相對,他也不會有什麼綺思。

  但因為英子是個年輕的女孩,雖然侍浴已經成了她的固定工作,她也不會在乎一個赤裸的男人在她面前,豫讓卻顧念到對方的尊嚴,閉目不視怕她難堪。

  他閉上眼睛養神,使心靈進入到空冥的狀態。這是一種高度的修為。在這一段時間內,能屏除任何思想或意念,那也是達到一個高明的劍手必須的條件。

  只有在靜中,才能有新的突破。

  今天,豫讓照例也開始作靜冥的功夫,但是不知怎麼,他始終感到不大對勁,始終無法靜下來,心裡面老覺得有一股波濤洶湧著,這是從所未有的現象。

  十年前,他還年輕,血性方剛,心性未定,劍術未登堂奧,定力不足,有時還會受外力的誘發而難以自持,近十年來,他深信自己修為已經能制人欲了,何以居然會有這種靜湖暗潮,發自內在的衝動呢?

  豫讓沒有去深究,他認為目前重要的是克制自己,因此他盡了最大的努力,鼓起內氣,想要壓下那股暗潮,但是卻沒有成功,他現這內在的衝動雖來自無力,極為強烈,是無法去壓制的。

  加的壓力愈大它的衝動力也越強烈。好在豫讓是個修為有素的劍客,他已經在各種自我衝擊的磨練中熬了過來,也有了對付各種內在困擾的的經驗與方法。他知道不能去強自壓制它時,立刻採取了對策那就是轉移它。

  他立刻在腦中回憶起自己大小所經歷過的搏鬥,把每一次戰鬥的歷程,都重新咀嚼一遍,自己犯過了什麼錯誤,而在對方的招式下,如何的陷入了危境,最後又是用了什麼方法,去解除了危機,反敗為勝……

  這是他經常所作的課程之一,時常都在溫習的,這也是他自我突破,力求上進的過程,每一次思考,他都在其中反復的思量斟酌,以前所用的解式是否最合適的,是否還有更好的方法。

  就是這種反復的思索,才使他的劍藝日精。

  豫讓是個忠於劍的人,他已經把自己的半生投入劍中,他也準備把未來的歲月依然歸於劍,所以,每到他進入這種思想時,他立刻就能進入到完全忘我境界。

  他的身體完全靜止,他的精神狀態進入了三個不存在的虛構形體中,一個仍然是他本人,握著劍,進入了激鬥中,一個是跟自己鬥的對手,另一個則是冷靜的旁觀者,檢討雙方的得失,觀察著每一個細節的變化。

  當他思索時,他對自己跟敵人是同樣的公平,任何一方有了困難時,他都盡力去幫助那一方,化除他的危境,所以有很多時候,他是在幫助敵方攻擊自身。

  豫讓很快的進入了這種冥想的決鬥中,而這一次,他選擇在許遠軍營中的那一戰。_

  他更忙碌了,因為他不但要化身為好幾個敵人,還要化身為智伯以及兩名隨從的劍士,才能重溫那一場戰鬥而檢討得失。而最忙碌的則是那旁觀的第三者,他要不放過任何一個細小的變化。

  他化身的這個第三者很盡職,不但捕捉到了戰鬥中敵方的每一個動作,也找到了此刻困擾他的原因。

  那是多方揉合。第一是氣味,一種香香的、甜甜的引人入醉的氣息,毫無疑問,那是一種異性的同類的氣息,一個女人的氣味,而且是一個正在發情的女人。

  這種氣息本是與生俱來,天賦形成,芸芸萬物,也都具有這種本能,作為衍生繁殖的原始動力。

  在平時,一條公狗跟一條母狗可以為了爭一塊骨頭而打得頭破血流,唯獨到了發情期,公狗會忠心耿耿的跟在母狗後面尾巴乞憐,打都打不走,就是受了這種神秘的氣息使然。

  身為萬物之靈的人卻漸漸的擺脫這種自然的引力了,他們有了知識,對兩性的交合產生了更進一步的規律,並不純粹靠生理的刺激衝動了。

  但無可否認的,這種引力仍然是存在的,只是很少對雄性的男人起作用了。他們雙目中見色才行動,心中思色才有欲念。只有極少數的人仍然保持著這種敏銳的感受力,豫讓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他並不感到驚奇,因為英子就是一個女人,一個年輕的女人,而且兩個人都是裸程相對,肌膚相接。

  她也是一個成長的女人,一樣有她的情欲需要,何況豫讓的身體是那樣的健壯,對思春的女人而言,健壯就是一種神奇的引力。

  使豫讓感到震動不安的是自己的反應,英子這個平凡的女人也能使他心動嗎?

  即使面對著事實,豫讓仍然否定了這個可能,英子在他的眼中只是一個人而已,一個可憐的人,善良而無知,平凡得引不起任何一個男人的注意。

  在范中行的帥府中工作,待遇都很優厚,因而使得每一個男人都有能力去找美麗的女人,而且也很容易得到女人的殷勤,因此有人會對她感到興趣。

  而且長時期接觸到都是赤裸的男人,使她本身的魅力也減少到了最低的程度,女性的魅力是雙面相對的,她本身需要男人時,才會設法去吸引男人。

  這樣子的一個女人,居然能破壞了豫讓的修持嗎?

  豫讓越想越不對。他也發現了更多的不對勁,最明顯的是那雙手,那只在他身上按摩的手,又柔又滑,不像英子那樣粗糙那樣用力,擠壓在肌肉上令人痛疼的感覺,就按摩而言,這是必要的,必須要這麼大的力量,才能使一些緊張的肌塊鬆弛下來。

  可是現在的一雙手,只是在輕輕的撫弄,掌心熱熱的,那很容易引起人的遐思,激發起男人的情欲。

  還有就是一些肌膚的接觸了,豫讓也感受到碰在身上的肌膚不一樣了,英子的肌肉堅實有力,但缺乏彈性,而且她太瘦了,給人一種拙硬的感覺,不像今天這樣柔韌而舒適,這種種的條件湊合起來只有一個結論,那就是今天侍浴的是另外一女人,但是先前招呼的明明是英子,怎麼會換了個人呢?

  他忍不住睜開了眼睛一看,幾乎嚇了一大跳。

  竟是文薑,她的身上穿了一件薄紗的短衣,但已經被濡濕了貼在身上,等於沒穿一樣,把她那美好玲瓏的曲線,整個的襯托了出來。

  那是一幅使任何男人都難禁亢奮的畫面,豫讓也覺得一股暖流由小腹升起。他要站起來,但是發現自己的形相實在太不雅,所以他只能彎腰坐著。

  而且口中吃吃的道:「夫……夫人!怎麼是你呢?」

  文薑被他的神態撩得笑了起來,嬌媚的反問道:「難道我就不能來到這兒,做這份工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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