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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我知道崔家花月樓『多情簫』乃是世間神功絕藝之一,但你們這麼年輕,說不定功力火候不足。你們實在不該出頭負責,你們應該乖乖在家裏。」

  「黑夜神社的人發甚麼神經?為何遠遠跑到揚州劫走我家三個侍婢?他們是不是瘋子?不然何以又去侵犯劉家,何以還留下記號和地點?」

  崔憐花話聲未歇,崔憐月接著說:「我們本來認為你很有嫌疑,因為你需要錢,劉家三件寶貝已可以讓你揮霍好久了。同時你喜歡女人,我家三個婢子都長得很美貌。可是現在親眼看見你了,我們已知道猜錯了。」

  輪到崔憐花說了:「那三個婢子一路上免不了被惡人侵犯,這也只好自怨命苦,但我卻希望後來得到你庇護。」

  崔憐月說:「對了,你是男人中的男人,你有沒有保護她們?」

  金算盤苦笑,聲音也很不自然:「對不起,我沒有。」

  人的思想很奇怪,當你必須急切考慮甲事,卻忽然會跳到乙事。所以金算盤驀地想起已經逝世好幾年的父親,同時又想起被父親在世時拆散那段姻緣就不足深詫了。

  現在呂驚鴻已經回來,已經和我重聚,但終究跟從前不一樣了。當年情懷失落已久,如今為何忽又微微挑起?是不是這對雙生美女的緣故呢?

  她們實在很匹配那英挺俊美的劉雙痕,然而他們之間竟沒有絲毫這一類淑女窈窕君子好逑的痕跡,難道她們竟看不見劉雙痕真是美男子?又難道劉雙痕竟不為崔家雙姝之美艷而稍稍動心?

  不過任何人要娶崔憐花也好,要娶崔憐月也好,必須很有勇氣很有信心,否則你怎知崔憐花會不會忽然躺在崔憐月丈夫懷中?她們的外貌、動作、聲音等等已鐵定無人能分辨得出。就算她們身上有其他表記,例如乳房上有一顆痣之類,但你如何能夠知道另一個是不是也有同樣一顆痣?

  可是無論甚麼理由,都不能說服不能撫平金算盤心中的驚訝──劉雙痕怎能對崔憐花崔憐月絲毫都不動心呢?春風花月樓何以只派一個年輕俊美青年,兩個青春貌美少女?難道他們已足以擔承一切責任和後果?他們真可以代表兩個著名武林世家二百餘年歷史和聲譽?

  ***

  野趣園地方極大,不少樓閣軒榭點綴在古樹修竹,或者假山曲沼中,掩映之間頗有烟水迷離雲封翠擁韻趣。

  菊花是這個季節特色,所以處處都看得見,不但品種繁多,顏色妍態各各不同,而且種種盆栽的高低遠近疏密位置也是大有講究。崔家雙姝和劉雙痕信步遊賞,都不覺嘖嘖稱奇,塵襟俗慮好像一時都消散了。

  也不知走了多遠,總之很遠很遠就是,但仍然還未走出野趣園範圍。他們離開築好和砌好的道路,經過不少屋子園圃,有時分枝拂葉穿過樹叢,來到一處波頂。坡下的路一直伸延到一條小河,卻都沒有菊花,大概已經是野趣園邊緣的某一點。

  不過在靠近河邊一些樹木當中,卻有一座圓形巨大茅屋,屋子高度大概只比普通人高一點而已,可是佔地面積至少有七十坪(約二千五百平方尺)。茅屋內隨風傳來狗群吠叫以及咆哮聲,一聽而知數目不少。

  假如野趣園主人金算盤在最邊緣偏僻處豢養幾十頭惡犬,根本不算奇怪的事。所以崔憐花話題並沒有提及犬舍:「大哥哥,你好像從來沒有用那種奇怪神情看一個女人。你可是被呂驚鴻迷住了?」

  劉雙痕聳聳雙肩:「我也看見金算盤的表情,他第一眼見到你們,好像魂魄都飛掉了。」

  「先講你自己,」崔憐月說:「你有沒有被呂驚鴻迷住?」

  「坦白說我幾乎被迷住。」劉雙痕居然好像跟男朋友談論女人一樣滿不在乎:「其實呂驚鴻年紀比你們大,也不及你們漂亮,可是她長得像極了一個人。」

  「那個人一定是女人,她是誰?」這句話究竟是憐花抑是憐月問的已不重要,因為她們根本就心意相通,用誰的嘴巴講出來其實全無分別。

  「八年前我十四歲時候,曾經被送到濟南府修習內外功。」

  「我們知道。」

  「我的內功差一點就煉不成,因為我看見她。」

  「你見過呂驚鴻?」

  「不是她,絕對不是這個呂驚鴻,但她們樣貌相肖極了。那時候她比我大,大概有二十歲吧?她住在一座小樓上,樓前有一個湖,不論是白天或有月亮的晚上,湖上景色都清幽無比,使人好像是跌入夢中一樣,所以我常常在堤岸的楊柳樹下抱膝痴坐,而那個少女,卻在樓上倚著欄杆。」

  「她究竟是誰?」

  「我不知道。」劉雙痕嘆口氣道:「反正就是她使我定不下心神打擾調息,所以後來我會奉命搬到京師,不過卻也因為心心念惦想著她,所以其他雜念都沒有了,於是我內功突然猛晉。時光荏苒,歲月如流,後來她的影子也淡了,我的內功也就突破有相當層次。」

  寥寥數言,卻已經勾劃出一幅少年戀情畫圖。世上許多男孩子都可能有過這種經驗,在擁擠街頭,在高峨樓上,在鄰家窗口,或者在熱鬧舞會中,匆匆一瞥短短一面便已心越神往,留下低徊惘悵憶念。當然若是鄰家女孩子,你可能時時看見時時想念,但到了後來那種恍惚飄渺的情思還是一樣的。

  「呂驚鴻和濟南府那少女雖然很相像,但我卻知道不是同一個人。別問我為甚麼知道,因為我也不知道何以會知道。」

  「好吧,算你說得有理,但值得更可慶幸的是她不是她,不然的話,你可能會鬧出笑話鬧出事情。你也可能永遠不回去揚州。」

  「傻丫頭,我絕不會離家出走。」

  「你若是非得到她不可,你也只好離家出走了。」

  「不對,但這理由我說出來卻覺得有點抱歉。那是因為我們男人跟你們女人不同,我可以三妻四妾,我甚至可以先娶妾後娶妻,所以我帶個女人回去不打緊。但你們卻不能先帶一個情夫回去,然後才正式嫁給另一個丈夫。」

  崔家雙姝對這些話一點不同意反應都沒有,還連連點頭。

  坡下遠處圓形茅屋忽然傳來嘈叫犬吠聲,那是因為有四個漢子腳步矯健走近茅屋,每個人手中提著小木桶,卻是從四道門戶走入茅屋。

  原來那圓形茅屋東南西北每個方向都開有一扇門戶,只不知一間屋子何以要開不同方向的四道門戶?

  ***

  秋風挾著寒意從四方八面吹掠入屋,所以茅屋裏絲毫不比外面暖和。

  茅屋裏面便是鐵籠,鐵籠四周挨貼牆壁,所以甚是寬闊巨大,可是高度卻只有四尺不到,如果有人類關在籠裏,那麼除非是侏儒,否則絕對無法站起身。

  四道門戶其實也就是鐵籠的四個入口,四個漢子都各各蹲在入口處,用木杓抄出一些紅燒肉塊,居然香氣撲鼻,使得籠內二十餘隻巨狼犬叫吠奔竄。任何一邊的木杓一伸入籠內,犬群已經衝到,一下子就把地上所有肉塊咬走拖走。

  這意思就是說籠內有兩人像狗一樣四肢爬行的「人」,速度當然遠遠不及狼狗快,所以空自跟著狗群四面轉來轉去,卻一塊肉也搶不到。如果這兩個「人」守候在某一邊以便搶先的話,這邊餵狗的漢子便停手不動,一味發出得意揶揄尖銳笑聲。

  當然那兩人跟著犬群轉了好幾次之後,不久每人總可以撈到一兩塊肉,卻也不是完全沒有得吃。而到後來肉塊搶到手越來越多,看來也都能夠吃飽。

  那四名漢子主要的娛樂是迫使那兩人全速爬行搶肉。他們有時會被強壯龐大狼狗撞得四腳朝天,這時才可以看得出他們身上只有一截厚布包裹著。由於突出搖幌的乳房、下身和大腿都沒有遮蔽,所以一望而知兩個都是女人,可惜頭髮面孔以及全身都污垢不堪,根本瞧不出她們本來相貌。至於年齡大小、面貌美醜更是瞧不出來。

  但無論如何她們的膝頭和手掌一定已變得又粗又厚,甚至連全身也無不粗糙得像鯊魚皮,因而她們縱然被釋放,洗過澡塗抹過香油,只怕也令人驚悸慨嘆而暫時沒有辦法把她們當作女人看待。

  ***

  崔家雙姝和劉雙痕都露出沉思神色。

  他們已經遠遠離開圓形茅屋。說得精確些,他們根本就已經回到居處,那是有兩間上房一個廳子的院落,庭中佈置了很多菊花,在陽光下色彩繽紛嬌艷悅目。

  剛才所見的景象,使他們年輕人的心極不舒服,甚至有想嘔吐的感覺。

  把人變成狗,尤其是兩個都是女人。為甚麼這樣做?是誰的主意?當然最可能就是金算盤和呂驚鴻都知道都贊成的主意。

  「我的心很亂,」劉雙痕低聲說。在廳子裏說話不得不防備隔牆有耳:「我根本猜想不出動機何在?目的何在?」

  崔憐花點點頭道:「我們也一樣,不過你仍然認為我們悄悄走開做得對麼?我們不應該馬上動手救出那兩個女人問個明白麼?」

  劉雙痕俊美面龐浮出自信笑容:「這一點絕不會錯。她們受苦受難已經不是一天,所以再熬一點時間也不要緊。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必須先想一想,先暗中查一查。原因很簡單,金算盤老早就是當代高手,我們不一定惹得起他,何況呂驚鴻亦是厲害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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