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上官鼎 > 沉沙谷 | 上頁 下頁
一四六


  又是猛地一聲霹靂,那大槐樹猛然一搖,電光正中樹梢,刹那間火勢熊熊。仿佛是冥冥天意之中,大槐樹已盡了指路之用,而把它收歸天上去了。

  那株槐樹瞬刻之間已燒去了大半截,這時嘩啦一聲,大雨沛然而降,那青衫客茫然地從林中走了出來,他每走一步,心中便是一陣絞痛,他注視著槐樹後的荒廢之地,但是十多年來,時光已埋藏了一切。

  張天行只覺得這堆廢墟,也埋葬掉了他那唯一可留戀的少年情趣,雖然,那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但是,他卻像一個大夢初醒的人,一睜眼,猛然發覺出此生竟都是南柯一夢。

  他沉痛地往那大槐樹一揮袖,在那燒焦了的殘幹上,此時竟顯出了四個大字:「同室操戈!」

  他停下來望著那四個大字,臉上浮起了一股莫名的悲憤。

  大雨仍稀稀拉拉落著,但是,他的頭上浮起了一股蒸氣,他身邊半丈之內,竟都是一片乾燥之地,滴水不入。

  天一大師唯一的高徒使出了失傳已久的少林先天氣功!

  雷聲隆隆,但仍比不上他心中的怒吼!

  時間是在五雄大鬧沉沙谷後的第二天。

  在陝西長安以西約百來裡的一座山的山腰上,烈日雖是炙人,但山風卻是可人,所以在一覽千里之餘,並沒有炎炎夏日之感。

  一個年紀老得鬍子全白了的老者,懶散地斜靠在一株大松樹下,嘴中咿咿呀呀地唱著山歌。

  呼地一聲,樹上掉下了一隻松果,來勢甚疾,徑奔這老者的泥丸大穴,那老者忽然仰面一吸再一吐,那松果來勢一窒,反射而上。

  樹上一人哈哈笑道:「老五,你又進步些啦!到底是年輕人。」

  樹下是五雄中的老五——「雲幻魔」歐陽宗。他不高興地道:「老大,你今年貴庚啊?」

  風倫坐在粗樹枝上,其實應該是「浮」在松針上,例著嘴笑道:「老夫一百零七歲又十三個月啦!」

  歐陽宗道:「我不過比你少五個月,哪裡算是年輕人。」

  風倫一吐舌頭道:「乖乖,你我這份年齡,這五個月可少不起啦,一日便是一年,你少了百多年,不算年輕又算啥?」

  歐陽宗一擺手道:「不和你胡鬧,喂,你望望老三回來了沒,可帶了些什麼樣的東西請咱們吃。」

  原來五雄在這山上修身養性,只待八日之後,便去接收沉沙谷。他們早有退隱之意,但一來實在沒有個清靜的所在,二來沒有傳人,三來尚有十年之約未了,非和陸介大戰一場不可。現在三事皆了,還不歸老,只怕將來不容易,五個人一齊身退了。

  這是老人的悲哀——朝不保夕。

  風倫仰起頭來,用鼻子深深一嗅道:「老三回來啦!不對,還有別人的味道,待我仔細瞧瞧。」

  歐陽宗道:「算你狗鼻子靈。」

  風倫站起身來,用手括住額前,眼睛眯成一縫,煞有介事地道:「哈!今天加菜了。」

  歐陽宗一躍而起道:「是什麼東西,兔子還是豬?」

  風倫坐下道:「是人子。」

  歐陽宗一怔道:「人子?」

  風倫搖頭擺尾地道:「人子者,食人肉也。」

  此時老四「三殺神」查伯聞聲也從石洞中走了出來道:「那老三變成名副其實的『人屠』啦!」

  歐陽宗戟指笑駡風倫道:「聽他胡吹,老三現在是咱們中間的聖人!」

  風倫道:「信不信由你,反正他一早去打獵,現在扛了個人回來便是了。」

  老二「金銀指」丘正這時也出來了道:「我偏不信,讓我瞧瞧。」

  沒見他什麼動作,便已上了樹,他「咦」了一聲道:「怪哉,那人長髮垂肩,還是個女的。」

  風倫冷冷一哼道:「我偏說是個男的。」

  他們一個說男的,一個硬說是女的,兩人在樹上便吵了起來,吵聲忽然停止,原來「人屠」任厲正滿頭大汗地扛了一個人走出林子來。

  風倫和丘正一齊跳落到地上,任厲旁若無人地扛了那人直往石洞走去。

  歐陽宗見他兩眼已發了直,連招呼都不向老弟兄們打一個,暗道一聲不好,莫非任厲的老毛病又發了。

  他們四個不敢離他太近,以免任厲在神志不清的時候,出其不意地來一下。四個人無聲地排成一列,跟在他後面。

  風倫身為老大,只得乾咳了一聲道:「喂!老三,你請客也得把客人介紹給大家啊!」

  任厲冷峻地哼了一聲,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腳下卻一點也不放慢,已然走進了石室。

  風倫討了個沒趣,丘正在旁邊幫腔道:「喂,老三,菜在哪裡,午飯沒得著落啦!」

  任厲又哼了一聲,不置可否,卻把肩上的人仔細地放在一張石塌上,他跪在石榻旁,輕輕地分開了覆蓋在那人臉上的頭髮。

  歐陽宗躡手躡腳地挨近了過去,瞥了一眼,驚道:「這不是神龍劍客何摩嗎!」

  任厲頭也不回,但卻是第一次開了口道:「誰說不是。」

  「三殺神」查伯道:「喂!老三,你真的要作人屠不成?」

  任厲迅捷無比地轉過身來,大喝一聲道:「誰敢碰他一絲毫毛!」

  四人嚇了一跳,不約而同地退了一步,心中都在奇怪,這次任厲的瘋病可犯大了,但這何摩又與他非親非故,他為何要無端發瘋?

  風倫連忙搖手道:「大丈夫說不碰就不碰,別凶,別凶。」

  大概普天之下只有任厲發瘋才能鎮住他們四個了。

  任厲這才悻悻地回過身去,又跪在地上,他緩緩地拂著何摩的頭髮道:「小眉,你放心,我一定會醫好你的外孫的,我一定會還你一個完整的外孫的。」

  風倫他們當然知道這個「小眉」是誰。

  但是,鼎鼎大名的後起之秀何摩,怎會又變成了「小眉」的外孫,他們不約而同地有了個念頭,只怕任厲又瘋得認錯人了。

  歐陽宗走上一步,揚聲道:「老三,這位何小弟犯了什麼毛病呀?」

  他特別強調了「何小弟」這三個字,來提醒任厲不要再認錯了人,前回他莫名其妙地救了青木,這會可沒了千年人參,自然不能再輕舉妄動了。

  任厲沙啞地道:「失心瘋!」

  白龍手風倫驚道:「那豈不是坎離二脈倒置了嗎?」

  任厲白了一眼道:「便是短了這二條大脈我也不怕。」

  查伯想上前又怕任厲誤會,只得大聲道:「老三,千萬不能亂下手,咱們從長計議。」

  金銀指丘正耐不住喝道:「老三,你要放明白些,你若下手救他,就要廢去自己一身功力,而且兩肌力道的反震之力,足以使你坎離兩脈倒置!」

  任厲聲調不改,仍是老話一句道:「便是短了這二條大脈我也不怕。」

  歐陽宗道:「咱們兄弟一場,八天之後,便要洗手江湖,你何苦為了這人而犧牲了大家的天年之樂,和百年來的愉快合作。」

  任厲抬起頭來,瞪視著石壁,顯然地,他心中對這句話頗有些動心,但他迅速克制了自己的情感,毅然地道:「我管不得那許多了,他是小眉的外孫。」

  他舉起右手,食中兩指,並指加戟,眼看便要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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