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秦紅 > 花月斷腸刀 | 上頁 下頁
一六六


  杜芸,姍姍,想到一年來,與曉梅和印天藍相處的感情,更是柔腸寸斷,血淚沾襟。靈姑與慧莊,情誼尤不啻親生骨肉。

  梅芬、金遜、陸浩,更是悲憤難言,恨上加恨。樓房、假山盡都炸平了,血肉之軀,怎麼還能有僥倖的希望?每一個人的血,都在沸騰,每一個人的心,都想殺敵泄悲。在這種情形下。這七八十人一現身,那裡還有解釋的餘地、甚至連被誰給殺死的都看不清,就已身首異處。

  一刹那,就倒下去二三十。幸而公孫啟和杜芸,為怕主凶漏網,站在高處,監視幾個可疑的出口,沒有動手,否則,死的還要多。矮房一個圈,長三十丈,寬二十丈,七八十個人,倉惶之中,是從四面出來的,截殺的人只有五個,照顧不過來,是以仍被逃走了一部分,剩下不足三分之一。公孫啟站在高處,揚聲說道:「餘幾個活口。」姍姍、靈姑,雖仍不甘心,也不得不停手。

  追查真象,以及主凶到底是誰,不也是很重要嗎?蓋這麼一所大房子,裡面還有許多精巧的裝置,這不是一年半載就能完得了工,是以海城,尤其是正門內外一帶的人,大多都能知道。

  大白天,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震聲動地,煙火沖天,誰能不被驚動,誰又不想來一看究竟?

  人愈聚愈多,地方官府也被驚動了,火場之外,還有死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明火執仗,能蓋這麼一所大房子的人,一定很有錢,容易叫強盜眼紅。可能是仇殺。主人是誰,至今沒有知道,行蹤詭秘,來歷不明,也不是不可能。儘管揣測紛醞,誰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差投捕快,則在注意人群中的可疑份子,以及等到火勢熄滅,勘察現場。公孫夫婦一行,帶著幾個活口,早已離開現場,不知躲到什麼地方去了。

  變化發生得太快,沒有絲毫考慮與選擇的餘地,曉梅一行四人,除了跟著那個不知名的少女,同進共退,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好走。除非少女肯為了主人賣命,以一擠四,陪著殉葬,否則,釘牢她,應是目前最安全也是追查隱秘最好的辦法。道理非常明顯,誰都能夠想得到,故門戶一開,四個人不約而同,全都緊隨少女進去了,一步也沒落後。門內光線黝黑,依稀似是一條甬道。少女急道:「快走!」她來不及說理由,便已領先疾馳而去。四個人惟恐被她甩脫,自是不肯放鬆,如影隨形,亦步亦趨。儘管五個人奔行都極快速,也沒走出多遠,巨震聲中,上層已經爆炸,碎磚爛瓦,雖已炸飛不久,絕大部分,仍舊塌落。活動方石,又被壓了下來,還帶下來極重的濃煙塵土,湧入甬道,五個人幾乎都被窒息,咳嗽不止。曉梅深恐少女乘機開溜,手起指落,把她定在當地,冷笑道:「真看不出,你還真肯替范鳳陽賣命,他在什麼地方?」少女並不抗拒,平靜地說道:「尊駕誤會太深了。」曉梅眼見退路已斷,哪肯相信,斥道:「如再花言巧語,我教你死前先受上一陣活罪!」少女道:「尊駕先入為主,成見太深,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動手吧?」曉梅冷哼道:「你以為我不敢?沒你帶路我們照樣出得去。」手勢已起,便待痛施懲處。印天藍聽出少女話中似有隱情。架住曉梅,道:「小哥且慢,讓我問她。」轉對少女道:「眼前情勢,還能怪我們誤會?」少女道:「這是不得已,非如此不足以瞞過別人耳目。」印天藍訝問道:「姑娘到底是什麼人,能否說得詳細些?」少女道:「我叫小梅,本是棄嬰,從小被主人收養,待我有如同胞手足,所以也跟著主人姓葛……」印天藍截口道:「姓葛?我們仇人之中,並沒有姓葛的呀?」小梅道:「說來話長,一時也說不盡,我家小主人,就在前邊恭候,請隨婢子前去,由她自己來說比較好。」曉梅道:「我警告你,再要弄鬼,就沒有這麼便宜了。」隨手解開小梅被制之穴。小梅再不多言,嫋嫋向前行去,轉過兩次彎,到了一間地下室,想是開闢不久,還沒有來得及佈置,除了幾個圓凳,再無長物,支撐得卻極堅牢,适才爆炸,僅炸落不少石屑塵土,業已經人打掃乾淨。室中除前見三婢外,還有另一少女,貌似嫦娥,冷若冰霜。小梅代雙方引見過後,即與三婢侍立一旁。少女起座相迎,道:「小女子葛琳,有幾件事存疑已久,枉駕四位,擬請明教。

  故弄玄虛,實不得已,尚祈鑒諒。」盈盈三福,算是致歉。向准拱手還了一禮,道:「請教不敢當,姑娘有話,但請直言。」葛琳回顧四婢,道:「老鬼賊滑異常,守住兩端,一覺有警,即刻報我。」四婢領命去後,葛琳這才讓座,逐一請教四人姓名,最後注目曉梅,道:「俠名威懾遼東,實為我們女子揚眉吐氣,今天得接芳駕,快慰生平,還望鼎力賜助。」曉梅道:「姑娘別客氣了,莊外恐怕已經鬧翻了天!」葛琳聞弦歌而知雅意,道:「莊內機關已徹底炸毀,外有公孫大俠,范賊爪牙,料難逃脫。」曉梅道:「姑娘也與范鳳陽有仇?」葛琳歎道:「賤名容或不知,但『南天玉女』這個拙號,芳駕該有耳聞?」曉梅道:「可是與『金童』並稱,金神君座右二奇?」葛琳神情慘澹,道:「什麼二奇,簡直成了二醜。」她正是毒臂神魔金星石三子四徒之外,兩個重要的後起人物之一,言下似有極深隱痛。曉梅道:「姑娘何時來到遼東,金童現在何處,年來變化知道多少,此處是否范鳳陽巢穴之一,小賊在不在?」兩串眼淚已從葛琳粉頰流了下來,淒聲說道:「中秋之夜,範賊回到天南,謊言義父已遭貴兄妹毒手,把我和金童朱牧騙來,彼時此間剛剛落成,即留下我在此間,主持一切。分派妥當,便和朱牧走了,據說是往晤南天諸人。此間除我之外,還有一個叫侯源的,我主持莊內,侯負責莊外,是以我不能任意行動,實際情況一無所知,」曉梅道:「姑娘何時發現甚麼?」葛琳秀目之中,陡射煞芒,恨道:「半月之前,範賊又來過一次。乘我不備,將我制住,施行強暴,事後親口招承一切,並以朱牧性命相脅,迫我聽他擺佈。」說到最後,又不禁傷心的流下來眼淚。曉梅憤慨的說道:「簡直連禽獸都不如!」向准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慧莊關心師妹、不由得急問道:「姑娘可知李玉珠的行蹤?」葛琳道:「聽說道,此間機關大部份就是她設計的,可沒見過人,或許在神兵洞也未可知。」語氣極是含混,慧莊更替師妹擔心了,但轉念一想,范鳳陽改建神兵洞,正需要李玉珠幫忙,料還不曾對她變心或加害,是以沒再接話。印天藍飽經憂患,比較冷靜,這時接口道:「姑娘今後打算如何?」葛琳道:「這也是我將計就計,把四位請來一談的目的。」微微一頓,似是整理了一下思緒,又道:「我剛才說,此間機關是李玉珠設計的,其餘則是范鳳陽自己增添的,也就是活室和火藥那一部份。範賊心目中,最怕的是公孫大俠、郭女俠和印場主,這活室與火藥,就是用來對付三位義俠的。小梅剛才用的就是範賊所授的方法,在小賊爪牙眼中。四位元已經粉身碎骨,全部遇難,我不堪受辱,也已乘機自殺,這樣就可以隱去行蹤,擺脫小賊的約束,暗中行事。」

  「我非手刃小賊,不能雪奇恥大辱,同時,朱牧的生死,我也要查清楚,如果還沒死,也得設法把他救出來。」印天藍道:「姑娘志行可嘉,但小賊已具數家之長,武功已非當日可比,金神君尚非其敵,姑娘獨力豈能如願?」葛琳道:「我還有小梅妹妹為助。」曉梅性情直爽,頗饒男子之風,道:「這不妥當,一擊不成,反而打草驚蛇,教他提高了警惕,我化裝小梅,陪著你去。」印天藍道:「受害最深的是我,也算我一個。不過,我總以為先會合外邊的人,一則教他們放心,再則也好有個接應。」她雖覺葛琳可信,但也不無可疑,直到現在,也沒聽她問過金星石,這不合情理,再說,她究竟是不是玉女?沒人見過,豈可聽信一面之辭,貿然行動?是以打算把她誘出,教她先和金遜見上一面,真假不難立辨。葛琳道:「現在天還沒黑,外邊難免有閒雜人等看熱鬧,我們這時出去,立被發現,萬一再有小賊爪牙混跡其間,謀劃豈不成了泡影?」向准似乎想說什麼,嘴唇動了一動,不知為了什麼,卻又咽回去了。曉梅看在眼中,訝問道:「向大俠有什麼高見?」向准支吾道:「在下覺得葛姑娘的話,很有見地,只是我們深在地下,看不見天日,此刻是什麼時候了,想問一聲。」葛琳反應敏銳,道:「現在大概是未末申初光景,向大俠如想出去,請耐心再待一會兒,我教小梅引路好不?」向准道:「在下沒有這個意思,姑娘不要多心。」葛琳分明已經說中他的心事,只因不便單獨走,故予否認。沉默刹那,葛琳喚來小梅,吩咐道:「你把向大快先送出去,假裝被擒,把我們的計謀,面稟公孫大俠,我和三位女俠,天黑再出去。但如外邊閒人已散,就馬上回來送信,我們也立刻出去。」話說得夠明朗,仍難盡去印天藍心中所疑。向准道:「這裡由在下夫婦,陪伴葛姑娘已夠,小哥和印場主先走好了。」曉梅道:「還分什麼彼此,你是男人,應該當先開路,提防殘鬼。」向准見她這麼說,不便固執,道:「恭敬不如從命,在下僭先了。」立與小梅,離室而去。哪知走沒多久,遠處倏又傳來一聲爆炸。曉梅勃然變色喝問道:「葛姑娘,你這是什麼意思?」印天藍與慧莊,更已離座而起。室中頓時劍拔弩張。

  葛氏別業變生意外,驚動了全城居民,紛紛前來查看相擬景象,一批走了,一批又來,熙熙攘攘,路不絕人。這也難怪,當時火藥的應用,尚未普及,范鳳陽處心積慮,除去強敵,堆積得又多,葛琳暗中又把火線接連,一起爆炸,那聲威,那震響,的確也十分駭人。地方官府再也不能裝聾作啞,不聞不問,縣太爺帶著差役捕快,親臨現場,勘察實際情況,極是認真,算得上是一位勤政愛民的好官。

  幸而由於碎磚亂瓦的積壓,火沒有燒起來,但那濃煙,卻是湧騰不已。炸毀的樓房廢墟上,當中是一個五六丈的深坑。

  方室下邊原就是挖空了的,縣太爺可不知道,站在廢墟上,看著深坑納悶:「這是怎麼一回事?」這是他心裡在猜想,卻怎麼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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