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秦紅 > 花月斷腸刀 | 上頁 下頁
七七


  金衣人因須等待朱祿,便在書桌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這才拆開信口,甫將信紙取出,尚未展閱,身子一歪,便栽到地上,即寂然不動。信也帶落到地上了。旁立兩個黑衣蒙面人,匆促之間,尚未看出端倪,一個扶人,一個便去撿信。

  扶人的沒有把人扶起來,自己跟著也倒下去了。撿信的,手甭接觸信紙,心裡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可惜明白的時間太晚,仍舊著了道兒,中了劇毒,立告斃命。適時,天花板右前角的一塊方形木板,忽然自動移開,先後飄落下來兩個人,赫然是曉梅和印天藍。

  印天藍搶先掠到金衣人身側,一把扯落蒙面紗巾,驚啊一聲,怔在當地,兩行珠淚,也情不自禁的順頰流下。曉梅接踵到達,發現金衣人正是范鳳陽,瞥目看到印天藍吞聲飲泣,自能揣知她此刻的心情,溫言慰解道:「多行不義,死有餘辜,大妹何傷之有?」印天藍切齒恨道:「我恨不得再把他亂刀分屍,會有眼淚哭他,我是哭我父親,哭我自己!」淒惻哀傷語,悲慟撼人心!恩愛夫妻,變成冤家,此情此景,的是堪憐!曉梅也不禁為她流下兩滴同情之淚。驀的,一聲慘號,裂空而起,頓時把二人從悲慟中。引回現實。印天藍止淚詫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兩個人天黑才回到站裡來,應變之記,雖是在張胖子家裡想好的,行動卻得回到站裡才能開始。

  站裡這些人,除了關洪勉強可以算個數,其餘的只有送命的份兒,萬般無奈,這才把人全藏到倉庫的頂棚上去,賊人不放火。

  一個不准出來,外邊沒有自己的人,這聲慘號,豈非奇怪?

  曉梅亦極詫疑,暗道:「莫非大哥來了?」正待向印天藍說出,耳際忽然傳入一絲蚊蚋語聲道:「蒙面紗巾復原,趕快藏到原來的地方去。」語聲慈藹,印天藍也聽到了,毫不遲疑,便把紗巾仍在范鳳陽臉上掇好。曉梅聽出是年老婦人語聲,似無惡意,不禁大奇,揚聲亦用心語傳聲問道:「前輩是哪一位?」老婦聲音又起,道:「此刻無暇多說,日月牌消息不蹬而走,來了一個大魔頭,如非必要,最好不要和他朝相,趕快聽話躲起來,老身設法把他引走。」她也自稱老身,果然是個老婆婆。曉梅聞言大震,日月牌系她和公孫啟所持有之古幣,日月合熙,是一正圓,分開來,分裂處日牌微凸,月牌微凹。

  雲老人賜給他們的時候,告訴他們,這是一對武林至寶,得之於垂危傷者之手,由於五腑離位,經輸功喂藥,亦未挽救其性命,彌留之際,因感救治之德,始以此寶相贈,並斷斷續續,告訴他四句話。但因那時他氣如遊絲,語音極是難辯,經多年參悟,似是:「避木客,訪蘭娘,日月合壁,武術其昌。」木客是誰?是不是由於語音不清,尚有誰誤?教他們師兄妹繼續探索研悟,並嚴囑慎藏勿露,以免招致不虞之禍。曉梅年輕氣傲,不知天高地厚,此次下山尋仇,覺得義父窮多年探索,都沒有揭開這個謎底,主要的原因,就壞在「慎藏勿露」四個字上。因此,行道以來,每做一件事,就有意地顯露一次半月錢。

  她的原意,認為與其像以前那樣,暗中摸索,不如明以示人,叫知道這件寶物原委的人,來找自己,這樣一來,自己再從這些來人身上,累積聽聞,便不難得窺全豹,完成義父未完成的心願。

  這樣做,未常不是一個有效的辦法。但是,所含危險,就非她所想像的那麼輕鬆了。現在,她聽到無名老嫗,傳聲告誡,心裡不由一動,暗道:「她莫非就是蘭娘?」正待再問,外邊的情況,已經大變。

  慘號與厲嘯,此起彼落。掌風,掌勁,與兵器揮舞碰撞聲,亦震耳驚心。方位似在站與鎮之間,時遠時近。人數顯然也非所見到的十幾個。印天藍適時一拉曉梅衣袖,焦急地說道:「情況複雜,敵友難辨,老婆婆似是武林長者,對我們絕無惡意,不妨聽她的話,先隱起身來,靜以觀變。」曉梅道:「我擔心大哥到了,你先藏起來,我出去看看。」印天藍拉著曉梅衣袖不放,道:「交搏雙方,顯然不是一人,怎會是大哥。這些人,一部份是我們的敵人,一部份是為覬你那枚日月錢來的,正好教他們狗咬狗。你此時出去,將成為眾矢之的,反把他們勸開合力來對付你,有多不聰明。你先上,快,有人來了,看是誰再說。」言為心聲,關愛之切,流露無遺。曉梅在印天藍解說的時候,已把事情想清,覺得她說的極為合理,並且來人已近,急道:「一起上去吧。」攔腰一抱,仍從方洞躍上頂棚。甫將木塊蓋好,來人已推門進了樓。是兩個黑衣蒙面人,只聽其中一人驚呼道:「老餘,這是怎麼回事」老餘名棋,即适才離去那人,道:「我怎麼知道,場主叫找你去的時候,還是好好的,瞧,那封信……」

  「別動!」另外那人自是黑樁朱祿,業已看出蹊蹺,喝住餘棋,自鳴得意地說道:「你還沒看出來,信上有毒,要不是我即時阻止,你小子此刻還不是一樣躺下了,怎麼樣?」餘棋道:「你先別臭美,咆一頓不算什麼,現在怎麼辦?」朱祿道:「常言說得好,最毒婦人心,一旦變了臉,就謀殺親夫!怎麼辦?照實往上回。」餘棋道:「好在場主早就防到這一手,死的不……」

  「住口!」喝住余棋,朱祿叱道:「隔牆有耳,你小子不想活了?」餘棋歎道:「可憐印天藍,還不知道跟誰睡過覺!」朱祿道:「這怪她死鬼老子窩囊。別替古人擔憂了,往上回得帶著這封信,你拿還是我拿?」遲疑刹那,餘祺道:「老朱,你看出來沒有?」朱祿詫道:「牛頭不對馬嘴,我問你誰拿信,你卻反問我看出來沒有,你是什麼意思?」餘祺道:「你剛才阻止我拿信,等於救了我一命,我把你調離鬥場,也不啻免了你一劫。我們等於都死過一次了。現在的情形,更為複雜了,又加上一夥奪寶,就看今天來的人,一個比一個狠,論真才實學,恐怕不比月魄追魂兄弟倆弱多少,我們夾在當中,遲早會送命。連對老婆都這麼陰損毒辣的主兒,我們替他賣命,又能落到什麼好結果?」朱祿道:「依你之見怎麼辦?對得起正在苦戰中的兄弟麼?」餘祺道:「乘著,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我們加上去,也挽救不了今天的頹勢,乾脆假傳聖旨,發令撤兵,能夠逃得幾個是幾個,總比留在這兒強!」朱祿道:「你發令,我就聽你的。」餘棋道:「就這麼辦,我負全責,萬一逃不掉,你只管往我身上報。

  走!」轉身出樓,置假范鳳陽屍體於不顧,就這麼溜了。兩人對話,曉梅和印天藍一字不遺,全都聽到了。印天藍聽到難堪處,真是痛不欲生!

  她真沒有楊到,范鳳陽竟是如此的人面獸心,卑鄙惡毒,何曾把自己認真當作妻子看待!七年了,自己也太疏忽,何以竟沒有發覺范鳳陽還有替身?縱然像貌經過高明的化裝,不易看得出來,聲音、舉止,難道就無點滴差別?這是不可原諒的疏忽,也是無法洗刷的奇恥大辱!替身究竟有幾個?當時她就想下來,追問清楚。曉梅忖度這是高度機密,朱祿餘棋未必盡悉其詳,又怕印天藍羞愧難當,作出傻事來,已先一刹那點了她的麻啞諸穴,使她聽得到,說不出,也動不得。待朱祿餘棋走後,曉梅仍未立即解開印天藍的穴道,坦誠而憤慨地說道:「大妹,我有幾句話要勸你:首先,我怕你一時想不開,作出恨事來,不得已點了你的麻啞穴,請原諒我的魯莽。其次,替身究竟有幾個?除惡賊范鳳陽和替身本人外,別人無從知道,這事一定要追究,但須追究本人與替身,今後見一個,捉一個,問一個,問完之後,立即處死,絕不容他幸逃誅戮。」

  「第二,前在神兵洞裡所遇黑衣人,我敢確定他就是霍棄惡,原先我還想撮合你們,破鏡重圓。現在,我改變了主意,決定和你永相廝守,終身不渝,從此刻起,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再也不分彼此,大妹務必答應我。」她說的斬釘截鐵,以示決心,消除印天藍的羞愧,宣洩印天藍心頭的憤怒,給以熱愛,鼓勵印天藍向上奮發的生趣,用心可謂良苦,這才隨手解開印天藍的穴道。在極端需要慰籍的時候,印天藍得到了曉梅充分的熱愛與鼓勵,心頭上的恨、怒、悲羞,一古腦兒被制壓了下去。穴道一解,伏在曉梅肩上,熱淚有如江河決了堤,流個沒完。曉梅把她攬得更緊,任她盡性地流淚,不說多餘的話。良久,印天藍心頭的鬱結,得到適當的渲泄,情緒也漸趨穩定,方才止住眼淚,低低的哽咽說道:「小哥,我真沒臉再活下去了,有你這句出自肺腑的話,我死也瞑目了!」曉梅正色說道:「這是什麼話,你沒一點過錯,為什麼要叫惡賊稱心如意?令尊,不,我該稱岳父了,老人家當年所受的威脅與迫害,從這件事上,也不難推想而知,否則,斷不會答應他的婚事。忍讓的結果,換來的仍然是慘死和蹂躪,范鳳陽已經完全喪失了人性,此獠不除,老人家何能瞑目於九泉,將來受害的人,也還不知要有多少?你怎能還有這種不通的想法?」他把稱呼也明顯地改變,並且,還有意地予以強調。現在,他已經獲得了初步的成功。印天藍在曉梅柔情撫慰和大義勸勉之下,驀地抬起頭來,神情莊肅地說道:「小哥說得對,為了父親和我自己,我要手刃此衣冠禽獸,為了武林和道義,更非除此人間敗類不可!」曉梅芳心大慰,道:「這樣才對,咦!我們只顧說話,打鬥停止了,還不知道。

  我們出去看看。」甫將木板開一縫,忽又發生變故!

  晚梅甫將木板移開一縫,忽然聽到一絲極其輕微的衣挾風聲,似已落在右首倉庫房脊。警覺來人武功極高,立又將木板輕轉復原。適時,前聽老婦聲音突過,道:「雪山魈,你來晚了,東西已被別人得手而去!」話聲起時,似在樓簷,聲落業已西去甚遠。雪山魈一落即起,似已隨後追去,傳來蒼沉話聲,清晰異常,道:「老婆婆,少弄玄虛,留下東西再走!」曉梅暗吃一驚,悄諾印天藍道:「大妹可知雪山魈其人?」印天藍道:「迄未前聞,想來似是山水客之流,跡近妖異,厲害可知!」曉梅道:「大妹忖度不差,雪山魈是人非妖,天生異稟,力大無窮,幼年為一黃冠羽土,帶往雪山,授以絕藝,渾身刀槍不入,寒冰掌可以凝入骨髓血液,他的厲害,迥與金星石不同,金星石鬼計多端,陰險難測,專以施放暗箭為能,防不勝防,惡跡擢髮難數,范鳳陽即以他為靠山。雪山魈向不離開雪山,故無甚惡跡,但一經為敵,即如附骨之蛆,終生鍥而不捨,非把仇家斬盡殺絕,永不罷手。此次亦來遼東,奪取日月牌,實甚惹厭。老婆婆不知何人?潛身簷際,竟未覺察,武功之高可知。她引開雪山魈,似有翼護我等之意,是否有此心?尚不可知。看來今後問題尚多,先出去看看外邊情景,以後有空再詳說吧!」移開木板,飄落樓中。印天藍先將那封附有俱毒的信件拾起,用火焚化,再把紙灰毀去,不留點滴痕跡。這樣一來,三具死屍,便成了不知為何人毒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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