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秦紅 > 花月斷腸刀 | 上頁 下頁
七八


  臆度附近,或尚有人窺伺,留下屍體,暫不過問,供人猜測,以為疑陣。悄然出樓,暗中細會關洪,仍須隱伏,候彼歸來,免遭意外,這才離開山口站。鬥場殘跡零亂,遺屍二三十具,除范鳳陽手下黨徒外,余人不知是何來歷?服飾亦無特徵。再至面店,僅張熙和兩個夥計,守在店中,忐忑難安,不敢就睡,家人已按預計,避往鄰家,以策安全。張熙見二人到來,問知概況,吩咐夥計,挑開灶門,熱了一些鹵菜,陪伴二人宵夜。

  事情就有這麼巧,就在曉梅和印天藍在面店宿夜的時候,公孫啟和黑衣怪人,已經悄然趕到山口鎮。

  鬥場的位置,就在參場自辟小道右側不遠。零亂的足跡,與東倒西歪殘缺不全的遺屍,自難逃過公孫啟的天慧目和黑衣怪人的銳利夜眼,慘像入目,二人心頭大駭,黑衣怪人道:「我們仍舊來晚了!」公孫啟細辨殘屍,惶惑道:「奇怪,沒有一個是站裡的人,莫非印天藍還豢養著一批死士不成?」黑衣怪人道:「猜測無用,先到站裡去看看,就能知道了。」公孫啟道:「黑兄說的是,小弟默察,附近似乎有人潛伏,敵友難知,黑兄請留意。」為免站中人誤會,兩個人並未隱密身形,仍循小道,安步前進,心念曉梅和印天藍安危,速度自然極快。刹眼進入站中,二人已經覺出出靜悄得有異。因為管事房尚有燈光,便先奔了過去。哪知進入管事房,雖有燈光,卻無一人。

  黑衣怪人原待出聲呼喚,公孫啟立用手勢阻止,向後指了指。黑衣怪人如果發出聲來,自可驚動關洪,立明真相,便可與曉梅印天藍會合。公孫啟這一慎,反而出了差錯。甫出管事房後門,即見一人自樓門沖出。公孫啟在前,目力又強,在樓中燈光襯托下,一眼便巳看出那人像貌,是一清臒老者,銀須飄灑,目光銳利如電。

  老者先一步到達山口站,確知管事房中無人,公孫啟驟然挑簾現身本極出意外。他到山口站來,似是不欲人知,故一發現公孫啟,即騰身上房,飛躍而去。他這樣走法,極似逃逸,引起公孫啟懷疑,起步便追。老者身法不俗,等到公孫啟騰上樓頂,他已縱落樓下,遠在數十丈外。公孫啟見他竟意圖逸,又未見曉梅和印天藍從樓中出來,疑慮愈深,朗聲喝道:「來人止步,以免誤會。」喝聲中並未停步,已稽尾追了下去。老者恍如未聞,縱逃更急。關洪聞聲追出,騰上樓頂,僅見黑衣人較為落後身影,亂髮隨風飄拂,也已在百十丈外。他急了,陡提丹田之力,揚聲喚道:「公子回來!公子回來!」連喚數聲,未見反應,又不知曉梅和印天藍,此刻行蹤何在?無處去找,怔在樓頂,沒了主意。

  夜靜聲可及遠,公孫啟和黑衣怪人,都聽到了他的呼喚。但因老者逃走可疑,不能放過,故未置理。

  曉梅顧慮印天藍傷勢猶未完全復原,勉強吃了一點東西,耽誤已有半個時辰,已是坐立難安。關洪終於想通,坐等不是辦法,趕來面店查問,原是聊盡人事。他是翻房進來的,落地猶未站穩,曉梅已經覺察,扇息燈火,沉聲問道:「來者何人?」關洪低聲答道:「是我,關洪,大公子來過了。」印天藍聽出話意不對接口叱道:「話都不會說,什麼叫來過了,難道又走了不成?」這時燈已重新點燃,關洪也已進了屋,忙道:「不知發現了什麼人,腳都未停就追下了。屬下聽到大公子的喝聲,追出呼喚,不料行動遲緩,僅見銜尾三條人影,已在百丈開外。大公子追人,應是居中,身後尚有一魁梧人影,亂髮飄拂,好象又在追趕大公子。屬下連喚數聲,幾晃即已去遠不見,料系沒有聽到,故特趕來稟報。」印天藍道:「方向也沒看清?」關洪道:「屬下站在場主臥樓頂,看清三人是循小道,奔向官道去的。」曉梅接口道:「去必不遠,我們隨後追去,或許能夠趕得上。」相攜出屋,越房而去。上了官道,兩個人作了難:官道是東西向的,既不知公孫啟是從哪一邊來的,更不知追人又往哪一邊去的怔在官道上,不知往東抑是往西好?微一猶豫,曉梅道:「我們現在是在小道的西邊,毫無點滴徵兆,應該是往東追查的對。」印天藍哪有主見,曉梅說東她便東。於是,展開身形,兩個人便往東飛而去。其實,公孫啟和黑衣怪人是往西去的,只一個重要的關鍵,他們忽略了,所以才發生這種南轅而北轍的分歧。這個關鍵,就是時間。相差了半個時辰,少說也出去了一二十裡,他們在官道上,哪能還發覺得出來什麼徵兆。關洪怕受責備沒敢說。曉梅和印天藍急於追人,也沒想到問。這一分歧,使得雙方都遇到了強敵,俱無後援,平添了不少險難。

  朔風凜冽,拂面如割,兩條電疾人影,一逃一追,快速得不可想像,甫一入眼,即到面前,再一閃晃,又已去遠,其快速超出人類體能之極限,但這境界,這兩個人,畢竟做到了。

  前逃的,是個矮小而窈窕的身影,輕靈美妙,點塵不驚。

  後追的,魁梧壯碩,行動如風。積雪經過兩天的車馬踐踏,路面早已堅實,入夜氣溫驟降,更已凍結成冰,人行其上,滑不留腳。但這兩人,卻現如康莊大道,了無阻礙。追逃之間,路聞魁梧人影喝道:「老婆婆,你給我站住,我有話要問你。」前逃人影聞聲止步,赫然是一白髮老婦,道:「雪山魈,你說吧,等會老身也有話問你。」敢情是這兩個人,修為已有一甲子,俱已高達化境,雪山魈止步丈外,道:「你是誰?何以識得老夫?」白髮老婦道:「老身上官蘭。你相貌奇特,一望即知。」雪山魈身高八尺,頭如麥鬥,膀闊腰圓,鬚髮赭黃,雙眼澈如水,隱泛碧綠,紅涸的面頰上,周邊又密佈一卷白色乳毛,像貌獨一無二,的是奇特出眾。他聽了上官蘭的話,宏然笑道:「猜出來的?憑你的白髮仙姬也說這種揣測之辭?」上官蘭道:「如要細問,老身還詳知你出身一切,你本姓穆……」雪山魈出手阻止道:「夠了,夠了,這也不枉我萬里奔波,追蹤你一場。」

  上官蘭被他說糊塗了,訝問道:「你無故追蹤老身何事?」雪山魈斂去笑容,正色說道:「老夫從不求人,如今遇上了一個疑難問題,除你之外,無人能夠解答,非求教你不可。」上官蘭深知雪山魈的為人,像貌極惡,人並不惡,只因離群索居,性情難免倔激,說一不二。如今既已鄭重說出口來,料必不假。醞忖刹那,便道:「你如此看重老身,倒叫我為難了,先說說看是什麼事?江湖毀譽,每因成見所左右,不足盡信,也許我並不一定幫得上忙呢!」雪山魈道:「這件事並非傳言,我早就知道你能,只因當時並無需要,一直沒有找你,現在情勢已變,只有你幫得上忙,事成老夫願以珍藏雪蓮實為酬。」上官蘭道:「雪蓮實並不重要,到底是一件什麼事,你還沒有說出來呀?」雪山魈道:「日月合壁如何解釋?」上官蘭道:「你世外清修,自由自在有何不好,何以也生貪念,捲入目前糾紛中?我不能助紂為虐。」語聲未落,人已縱走。雪山魈邊追邊道:「你跑不了,非幫忙不可,我的話還沒說完……」說到此處,人已無蹤,話聲亦含混不清。

  一鉤殘月,黯淡西斜,滿天星斗,俱已隱沒,東方已露出色白色,眼看著另一天又將開始。曉梅和印天藍,一邊沿官道往前搜尋,一邊耳目並用,注視兩傍景物。距離山口鎮,已有十多裡,始終未見可疑跡象。印天藍悄聲說道:「小哥,恐怕方問弄錯了?」曉梅止步,猶豫片刻:「大概是錯了,大哥既然確知我們在山口鎮等他,不論能否追到那人,都必定要回頭,我們本不該離開太遠,說不定此刻他已在鎮中等我們,我仍也趕緊回去吧。」邊說邊已執原路折回。

  晴了兩天,路面上的積雪,白天融化,入夜結冰,堅實異常,曉梅和印天藍急於折還,故伎重施,滑行若飛。滑冰與滑雪,景況全然不同,官道與峽道亦不一樣。積雪鬆軟而富阻力,冰面堅實而平滑,官道經過人工修整,路面坦平,峽道天然生就,容或尚有坎坷。是以現在滑行速度,實比前天在峽道時,快了何止一倍。走了已有一半,天色愈見明朗,山口鎮已隱約在望。曉梅突然發覺有人,急忙傳聲道:「路旁有人,大妹留意!」左手攬緊印天藍,腳上驀地加力,希望一沖而過。說時遲,那時快,如同電光石火,幾種不同暗器,已分從左右,迎面交叉射來。閃亮寒芒與破風嘶嘯,交織成一面恐布的網,狠厲無比,鉤魂攝魄。奇光倏閃,湧布三丈,叮叮噹當,射來喑器俱被絕情劍絞飛打落。曉梅抱緊印天藍,如飛一沖而過。

  印天藍被曉梅用臂緊束得幾乎透不過氣,卻是不敢掙扎。

  哪知沖出不到十丈,第二批暗器又起,這一次不只前邊有,後邊也有,形成腹背受敵,上、中、下,三路襲襲擊,陰毒而險惡,曉梅功力再高,抱著一個人,單憑一把劍,如想避格前後六路暗器,不受點滴之傷,怕也很難辦到。

  形危勢迫,曉梅想到了這一點,估量也是辦不到。但她定力過人,臨危不亂,電光石火間,靈機一閃,立下決心,挺而走險!以全力前沖,以全速躲後邊。這是一個危險的決定,置後邊襲來暗器於不顧!

  奇光再起,尤勝於前,迅疾一沖,險險地又過去了。從後邊射來暗器,由於距離遠,曉梅沒停,竟也被她行險僥倖,完全躲開了。印天藍不能動,也不敢動,提心吊膽,嚇出一身冷汗來。沖過兩道暗器網,曉梅火冒三千丈,展眼前望,官道上一字橫排,三個人攔住道路。居中是一狐裘,手橫鑌鐵棍,猙獰威猛,像貌酷似孿生弟兄。曉梅急煞去勢,丁字步一立,已距三人不足兩丈,左手鬆開印天藍,傳聲說道:「此為赤峰三狼,劫殺行旅,傷人無算,手下無一善類,大妹留意身後,待我搏殺他們。」然後劍尖一指,厲聲叱道:「麼魔小鬼,也敢跳樑,讓路者生,擋路者死!」更不多言,揮劍便上。狐襲老者飄身後退丈地,左首壯漢,泰山壓頂,右首壯漢,橫掃千鈞,兩條鑌鐵棍,一豎一橫,揩著呼呼風聲,以攻為守,急架相迎,棍長劍短,兩壯漢又比曉梅高大,如容招式展開,絕情劍縱然鋒利,遇上重兵器,曉梅亦非受制不可。身後賊人亦紛紛現身,圍逼上來。印天藍已將佩劍取出,凝神待搏,情況立呈緊張。

  曉梅知己知彼,料敵應戰,成竹在胸。棍勢初起,曉梅身影如電,已欺近二狼李豹面前,這時李豹左手下壓,右手左推,剛剛把鑌鐵棍扶直舉起,猶未劈下。曉梅人到劍到。絕情劍一吐,即已刺進李豹心坎。李豹臨死之前,業已變式,收右手,起左手,思以棍尾,斜磕劍身,兼以傷敵。但只是郝甫胡夢熊一流人物,怎及曉梅身手靈巧快速,棍勢格起,已先中劍,勁力自弱。曉梅這才撤劍,左手握住棍梢,藉勢一領,即用李豹的屍身,迎著黑面狼的棍勢,送了過去。

  這先後變化,寫來雖有層次,但在當時,卻快同閃電一瞬。

  黑面狼徐彪的橫掃千鉤,這時已遞到半途,發覺情勢已變,如不撤招,這一棍勢必打在李豹的屍身,無傷敵人毫髮。這是他不心願的。凡是有利就有弊。重兵器打擊敵人,雖然威厲而勢猛,但如變式,尤其是被迫變式,可就顯得笨拙而遲緩了。

  這時他右腳在前,身子已向內半斜,雙順手橫握棍身,右手用力橫揮,勢已半老,硬撤誰也沒有這麼大的力量。急切間,只有上左腳,左手用力前推,右手鬆動,這才把棍勢收住,身子則已恢復面向前方。曉梅似乎算定他得這麼變式,送出李豹屍首,身形一劃,正好到了徐彪的側背,絕情劍驟起倏落,已斜肩帶背斬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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