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秦紅 > 花月斷腸刀 | 上頁 下頁
六九


  印天藍已知其意,道:「問不出什麼來的,與其聽她胡說八道,徒增心煩,不如乾脆處置了事。小環可有消息?」曉梅扼要把經過情形告訴了她,最後說道:「人現在全埋伏在兩旁倉庫裡,候令行動,我把他們叫來。」出樓連拍三掌,刹那人全到齊,一個不曾死傷,小環猶是處女之身,根本就沒有生孩子那麼一回事。印天藍略覺寬慰,勉勵了大家幾句,吩咐把胡二娘的屍首抬走埋掉,又叫小環去重整備飲食,單獨把韓章一人留下,這才說道:「你能夠懸崖勒馬,足見本性善良,這裡你已不能再耽下去……」覺得語句不妥,立又補充說道:「你別誤會,不是我不留你,而是關洪自保都有問題,我和公孫公子又都有事,無法分身照顧你,一旦被惡人發覺你已背叛,隨時都有性命危險,你可有適當的去處?」韓章沉忖片刻,毅然說道:「屬下假作逃亡,仍回金礦,將來如能探到什麼消息,設法稟知場主,以報今日不殺之恩。」印天藍猶豫道:「這不太危險了麼?」韓章道:「胡二娘和崔士豪已死,現在就回礦,沒有人會懷疑我,遍地都是他們的人,逃不掉,躲不了,這樣反而更安全,將來萬一探到重要消息,怎麼傳遞法?」印天藍道:「你有這份心,我已經很高興了。你沒有取死之道,我們沒有理由要殺你,談不到恩,千萬保重自己,不要為我涉險,等到眼前的事情過去以後,印家場只要有一天,就有你一天的飯吃。」隨手從耳朵上摘下一支金耳環,遞給韓章,道:「好好何管這支耳環,將來遇到我們的人,可以護身保命,放心去吧,記住,千萬別胡來。」韓章接過耳環,稱謝再三,告退出樓,乘夜離去。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哪知後來,居然被他在無意中,獲到了一項極其重要的消息,派了大用。韓章走後,曉梅贊道:「真看不出,強盜群裡,居然也有血性漢子。」印天藍道:「小哥怎能這麼說,誰是天生的賊骨頭,多半都是環境所迫,逼上梁山的!一般自命正人君子之流,又有多少沽名釣譽,背地裡盡做不可告人之事哩!」曉梅道:「大妹說得極是,适才用的暗器可是……」底下的話,不好出口,是以中途停止。印天藍微顯不悅,道:「可是什麼?」曉梅強辯道:「范鳳陽想要的東西?」印天藍沉哼一聲,道:「直到現在,小哥對我還用心機,真叫人太傷心失望了,何不直問可是我家的獨門暗器?」曉梅道:「小兄失言,大妹原諒。」印天藍又哼了一聲,道:「這種暗器叫七步斷魂砂……」曉梅接口道:「我知道出處了,南齊北紀,並稱雙毒,這是毒叟齊翎之物,何以落到伯父手中?」印天藍歎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齊翎還有一本毒經,就是為了這本東西,被人到處追奪,終於送掉老命。先父見到他的時候,他已奄奄一息,重傷瀕死,臨終托以後事,即將這兩樣東西,贈予先父。」

  「如果先父肯看上一遍,就不會慘遭……」說到傷心處,又不禁痛淚披流。曉梅道:「既成事實,徒悲何益,大妹正該勉節哀思,替伯父設法報仇才對。」她怕再惹印天藍不快,故不用空泛言辭勸慰,而以大義相責、相激、相勉。印天藍忍住辛酸,道:「不錯,我要報仇,害了我的父親,毀了我的一生,此仇非報不可!只是……」似是想到什麼,話聲截然而止。曉梅道:「只是怕力量不夠?德不孤,必有鄰。」印天藍愁眉盡掃,道:「我再狠,也只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女流輩,小哥真肯幫助我?」曉梅道:「除我和大哥外,另外還有一位高人。」印天藍忖思,道:「你們兄弟的同門?」曉梅道:「不,我是說霍棄惡。」印天藍已有所悟,道:「小哥怎能確定那個黑衣人就是他?」曉梅道:「他還跟我說過一句話,以前怕你懷疑我從中挑你們夫妻間的感情,沒有對你說。」印天藍追問道:「他還說過什麼?」曉梅道:「他說你遭遇可憐,教我好好地照應你,並且還說『不要顧忌那個陰險狠毒的匹夫!』想想看,離開的時候,他為什麼不讓我們回頭?」印天藍強辯道:「可能是不願意洩露秘密門戶。」曉梅知她迷戀自己,仍未看出自己也是女兒身,有心吐露真情,又覺時機不對,怕她受不了雙重打擊,暗暗一歎,道:「就不會怕你識出真面目?」印天藍道:「他一定連我也恨上了,怎肯再幫我的忙?」曉梅道:「大妹不能嬌情,這又不是你的錯,他怎會恨你,否則,就不會那樣關懷你了。這兩天的經過,如果教他知道了,你就是想攔,怕也攔不住,他非找范鳳陽結一次總帳不可。」印天藍顯得很不耐煩,道:「這事以後再說,我們先談一談現在的事情好麼?」曉梅明瞭她接著以大小族娶和自己談論無法答應她的事,忙道:「現在的事情嘛,吃點東西睡覺,天亮走路。」印天藍道:「人家要和你說點正經的事嘛。」曉梅道:「難道我說的不正經?」印天藍一賭氣,從貼身處掏出一個絹包,往曉梅面前一擲,道:「拿去好好地看一看。」從包裝形式,曉梅已經看出裡邊似是一本書,心裡早已料定八成是毒經,打開一看,果然不錯,道:「我不想看。」印天藍一撇嘴,不以為然地說道:「我的大英雄,別裝正經了,書無正邪,亦猶武功,用之正則正,用之邪則邪,關鍵在人而不在書。范鳳陽跟我要了多年,我都沒給他,你不想看,我卻非教你看不可,你很聰明,應該體會得出我的用意。」曉梅重又包好。納入懷中,道:「我暫時替大妹保管好了。」印天藍正色道:「小哥,你錯了。為這本東西,如果因為單純無力保管,我可以把它燒掉,免得夜長夢多,留為後患。實因裡邊有不少防毒治毒的訣竅,濟世救人實有大用,尤其是今天,對付那對惡師徒,更是少不了它。據聞北紀一家,半夜遭人洗劫,沒有留下一個活口。我懷疑就與那對惡師徒大有關聯,你和大哥,功力精湛,容或不怕。象悅賓棧,馬家店,你那些知交故舊,一旦捲入旋渦,何能自保?凡事有經有權,別象大哥那樣固執,得空的時候,煉製一些成藥,備為緊急之需,免得將來後悔莫及。」她說得義正辭嚴,精闢入微。曉梅宛如醍醐灌頂,由衷起敬道:「聽君一席言,勝讀十年書,大妹,你真了不起。」小環重整飲食,適時送了進來。兩個人,一邊吃,一邊談,時而蹙眉,時而淺笑,究竟所談何事?由於談聲甚低,已無法聽到內容。

  僅知次日淩晨,關兆祥帶著一名精細站丁,冒著雪後寒風,騎馬走了,奔向了長白山。曉梅和印天藍。在關洪前導下,卻進了山口鎮,敲開一家酒館店門,進去即沒再出來。這是怎麼一回事?

  一行蹄印,順著山腳,往前延伸。兩騎人馬,銜枚疾行,不時卻在注視這行蹄印。這是兩道長嶺所隔成三條道路之中的北路。寒風卷起冰屑積雪,彌漫如霧,嚴寒之外,更給這兩騎人馬,平添了無限旅途艱辛。

  人似乎有急事,不斷用腳根磕著馬鞍,希望走快。馬馱著人,逆著風,阻力太大,想快也快不了。幸而風是一陣陣歇刮著的,否則眼都睜不開,如何能趕路!雪霧冰屑散盡,人馬的影子,已由模糊而清晰。人的衣著,一黑一白,馬的毛色,一紅一黑。白衣人書生打扮,騎在紅馬上,經積雪一襯比分外鮮明。黑衣人想是多年沒有梳理了,長髮披拂,連鬢於腮,再經風一刮,一張國字臉,幾乎被鬚髮完全遮住了。

  只有兩道冷電也似的目光,不時從發隙中閃射寒芒,給予人一種冷煞的感覺。其實,他的年紀並不大,從細緻光潤的皮膚觀察,最多不會超過三十,只因不修邊幅,活賽當年虯髯公,騎在馬上,反而愈見威武。行進中,白衣人道:「黑兄,蹄跡漸為冰屑淹沒,愈發不易辨識了。」黑衣人道:「公孫兄說的是,不過,最初辨識不會大錯,小弟總認為我們上了匹夫的當。」原來是公孫啟和黑衣怪人,為了急於找到曉梅和印天藍,這就難怪不顧惡劣天氣,也非急著上路不可。

  公孫啟道:「小弟也有同感……」黑衣怪人接口道:「還不回去找匹夫們要人?」公孫啟道:「不,小弟想法與黑兄不同。小弟長思之後,大膽作此假定。」黑衣怪人道:「莫非公孫兄斷定令弟沒有落在匹夫之手?敢問判斷如何?」公孫啟道:「正反假設各一,仔細比較,正的成分居多,參場礦場,印場主年必經常往返,道路縱為大雪遮覆,亦不虞迷失,舍弟與她同行,十九必走官道,從何與匹夫們相遇?又如何會落入匹夫們的手中?」似望紅日,已上嶺巔,黑衣怪人恍然若悟,道:「官道在嶺南,我們走的是嶺北,是我們走錯了。」公孫啟頷首道:「正是如此,小弟初到遼東,黑兄又多年自固山腹,只知沿著車馬痕跡行進,無意中走上了匹夫們偷運礦金的密道,反而揭破了匹夫們的隱私,雖然略有耽誤,所得足償所失。」黑衣怪人道:「反面假設又如何?」公孫啟道:「遼東除印、范、杜三家,尚未聞有第四家礦主,若然,此礦必系偷采。然則業主究為誰何?杜丹被擒,應非盡如上官老兒所說理由,此可疑者一也。杜丹否認,是否由衷?亦有待查證。但如果為印家產業,印場主發現雪上車馬痕跡,亦必追究。舍弟必同來。」

  「但舍弟性情剛烈,疾惡如仇,如被發現三殘四絕等窮凶極惡之徒,深藏此處,必難善了。一經交搏,三殘四絕窮難全屍。黑兄親眼目睹,彼輩可有傷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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