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秦紅 > 花月斷腸刀 | 上頁 下頁 |
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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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杜丹猶未被擒,自無可疑蹄痕指引,甚至活石谷口秘門,亦無從窺破,黑夜至此,無宿無食,風雪拙之策。」公孫啟不知尚有中路,故如此判斷。黑衣怪人道:「萬一被困奈何?」公孫啟斷然說道:「不瞞黑兄,設有萬一,舍弟必遭毒手,亦不可能被困,此時回頭,徒貽笑柄,亦無法查到任何證據,又奈之何?」黑衣怪人道:「蹄印已不可憑,公孫兄意下如何?」公孫啟道:「巡有可以穿越之處,折往嶺南,到達前站,真相自明,否則繞山而過,多耽誤兩三天罷了。」黑衣怪人道:「但憑公孫兄,小弟沒有意見。」兄弟是公孫啟的,說破嘴唇,公孫啟執意不聽,他亦無可如何!太陽愈升愈高,朔風漸次轉弱,默默前行,不禁叫聲「苦也」!人在嶺腳,仰望山高無限,曲折蜿蜒,即無漳穀可供穿越,亦不知究長幾許?兩道長嶺,雖然並行,並非等長。 南嶺較短,約二十裡,即已勢盡,故曉梅和印天藍,中時即已走出山口。北嶺既長且高。曉梅和印天藍,行徑中路,有北嶺阻擋,所承受的風力不大,而且假鳳虛凰,一個盤算心事,一個正在熱火勁上,縱有寒風,也視為季節使然,不覺其苦。公孫啟和黑衣怪人,走的是北嶺北緣,直接遭受朔風侵襲,人既沒有那股熱和勁,風中卷帶著冰屑積雪,有時眼睛都睜不開,罪可就受大了。幸而兩個人,功力都很高,還能夠承受得了。 馬可就不行了,尤其是黑衣怪人騎的那匹馬,身上馱著不亞一具黑金剛,蹄底下冰雪又滑,上邊重壓,底下滑溜,雙重的費力,竟是渾身汗濕,口吐白沫子,愈走愈慢,過午不久,一個失蹄,摔倒雪地上,黑衣怪人在馬將倒未倒的時候,一提韁繩,沒有挽住跌勢,業已飛身飄離馬鞍。馬已疲極,再加驚愕,腿上支撐乏力,這一摔很重,掙扎半天,也沒有爬起來。黑衣怪人見狀,皺眉說道:「公孫兄,馬已脫力,不能再騎,丟在這裡,准死無疑,令弟和印場主的事情要緊,你先走吧。」公孫啟與黑衣怪人幾乎同時,甩鐙離鞍,一晝夜相處,已經摸透黑衣怪人性格,忖知勸他一馬雙乘,必不接受,便道:「實不相瞞,小弟不慣騎馬,如非紅雲老馬識途,小弟絕不乘用,現在所經已非熟路,此馬業已無用,且先找個人家,寄存起來,步行必能更快。」黑衣怪人這時正代坐騎解除鞍轡,發覺肚帶已斷,仔細一檢查,看到有刀削痕跡,憤然說道:「公孫兄你看,匹夫們果然沒存好心,肚帶上作了手腳,前途說不一定還會有事,你不妨也檢查一下那匹馬。」公孫啟道:「早在預料之中,用不著再檢查。寄好馬匹,正好隱去行藏,匹夫們又其奈何?」大概冰雪地上,滋味不好受,鞍轡卸下以後,黑馬終於掙扎著站了起來。黑衣怪人道:「公孫兄這是何苦,馬怎可與人比,你快上馬,我走慣了山路,絕對跟得上,這匹黑馬已能行動,由它去吧。」公孫啟未即置答,取下鞍旁酒壺,打開壺塞,便往地上倒去。「滋滋」聲中,騰起團團蒸氣,雪地上也黑了一片。黑衣怪人昨舌道:「酒裡有毒,乾糧必然也不能吃!」公孫啟道:「今夜或許還有好戲看,朔風一起,腹中無食,饑寒交迫,鞍馬勞頓,再來幾個狠手,匹夫們早就替我們安排好了。照小弟的話辦吧。」取過黑馬鞍轡,放在紅雲背上紮牢,又道:「寄好馬匹,吃頓飽的,打架也好有力氣。」黑衣怪人似乎也認清公孫兄的為人,知道撇不過他,無可奈何地說道:「公孫兄,你這個朋友,我算交定,走,一切由你,就便也好打聽一下道路,看這道嶺究有多長?」展目北望,丘陵起伏,不見人煙,歎道:「匹夫們好毒,作風一如范鳳陽……唉!」似是還有話要說,卻又一歎而止。兩個人一面前行,一面留意嶺北形勢,公外啟細味話意,忖料黑衣怪人,必有沉痛隱衷,不由問道:「黑兄認識范鳳陽!」黑衣怪人道:「前塵如夢,不談也罷!」公孫啟暗道:「不會錯了,此人與范鳳陽,必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恩怨,最低限度,也必深知范鳳陽的為人。」見他不願再說,乃別轉話題問道:「上官逸如何知道此處有金礦,又如何肯自毀清譽,效鼠宵之輩,暗中開採,令人齒冷?」黑衣人沉哼一聲,道:「物以類聚,縱有好朋友指點,如果真是正人君子,也必不屑為之,試看毒酒,當可思過半矣。」公孫啟道:「這個好朋友會是誰?」黑衣怪人道:「這就難說了。」他已有了警覺,話鋒轉緊,公孫啟自不便再問。又前進了一段,嶺北地勢忽然開朗,有了農田,顯在皚皚白雪覆蓋之下,田坎則依稀可辨。公孫啟道:「有種田的人家,黑兄,我們得救了。」順著田坎,折向北行,兩三裡外,即有人家,由於地勢起伏不平,隔得遠了,便看不見。兩個人趨前叩門,直陳來意。只求一餐,便即上路。這家農戶,主人姓葛名顧,看出確是實情,又因所求不苛,便答應了。臘盡冬殘,年事將近,哪一家都準備得有年貨,故這一餐,招待得還相當豐盛。黑馬循著紅雲蹄印。 飯後詢明途向,立即告辭並將兩匹馬托代保管,說明馬是印場主的,將來即由印場主著人領回。公孫啟取出二十兩銀子,作為酒飯酬勞,及草料費用。葛順聽了之後,面有喜色,道:「兩位原來是印場主的朋友,怎不早說,害我嘀咕了半天,招待也很簡慢,錢請收回去,我不能收。嶺北荒涼,一向沒有人走,兩位怎麼會在大雪天,走到這裡來?」公孫啟奇道:「葛兄也與印場主有舊?」葛順道:「高攀不上,早年我在老印記參場上作過事,期滿之後,討了一房妻子,既在這裡落了戶。老場主待人寬厚。是以懸念不忘。」微一忖度時間,又道:「冬天黑得早,兩位絕難繞過前邊山嘴,如果不嫌蝸舍簡陋,委屈一夜,明天再走怎麼樣?」公孫啟不答反問道:「葛兄是什麼時候離開參場的?」葛順屈指一算,道:「約二十年了,最大的孩子都已經十六歲了。」公孫啟道:「離開參場,一直再沒來往?」葛順道:「早幾年得空還給老場主拜過年,以後田地漸多,孩子又小,分不好身,就日漸疏遠了。今年過年,我還打算帶著大孩子,再去一趟,就便請老場主賞他一碗飯吃。」察顏觀色,判知事,公孫啟道:「老場主已經去世了……」葛順接口道:「這是哪一年的事?小姐出閣的時候,我得信趕去道過喜,那時老場主的身子,還非常硬朗,怎麼會呢?」公孫啟略一忖度,據實告道:「老場主是給人害死的,礦山也被占,我和這位黑兄,就是受印姑娘之托,前來查看虛實的,所以才會在大雪天,走到這裡來,紅馬叫紅雲,就是印姑娘的坐騎,希望葛兄妥為照料。」 葛順憤憤然道:「媽巴子的,這比紅鬍子還凶,兩位密探得可有眉目?」公孫啟道:「我們追蹤一行蹄印,不料被風雪掩蓋,已失蹤跡,葛兄曾否看到一對青年男女,從附近經過?」葛順正欲作答,適時一精壯少年,開門走進,立即改口喝斥少年道:「從吃過早飯,就沒見你的影子,到哪裡去?」少年即葛順之子大熊,道:「到鎮上去了,爹,鎮上來了一個吊死鬼!」葛順斥道:「胡說,看見吊死鬼,你還能回得來,一點沒規沒矩,還不快過去見過兩位大叔,這位姓公孫,那位姓賀,都是場主的好朋友。」天下姓黑的,絕無絕有,他以為黑衣怪人姓賀。大熊聽說兩位客人是印場主的朋友,忙即上前見禮,公孫啟微一額首,叫他在身旁坐下,含笑問道:「吊死鬼是什麼長相?」大熊微一倨,道:「吊死鬼不是鬼,是一個人,比我足高一個頭,兩道八字眉,一張死人臉,膽子小的,一定要叫他嚇死。」公孫啟道:「你回來的時候,他走了沒有?」大熊道:「沒有,他還在劉大叔館子裡,殺雞殺鴨,要酒要菜,一個人哪會吃得那多?好像還請客哩!」公孫啟道:「最近一兩天內,有沒有一對青年男女經過?」大熊道:「沒有,要有劉大叔一定會知道,他沒跟我提起過。」公孫啟又問了一下鎮名和方向,然後方轉注葛順道:「葛兄,我們得走了,令郎的事情,我見著印姑娘,一定對她說,大概不成問題,得等場裡的事情消停以後再去,不要太急。馬就託付你了,銀子算孩子們的壓歲錢。你如果嫌少,就別收。」招呼黑衣怪人,起身就走。葛順邊追邊道:「眼看天就黑了,兩位怎能再走?」公孫啟道:「印姑娘就在前站,惡人已銜尾追至,我們非走不可。」他自不願給善良人家,帶來災禍,又不便明言,只好托故離去。 葛順料知情況甚急,亦不便再行挽留。翻過一道崗阜,回顧已不見葛家房舍,黑衣怪人止步問道:「公孫兄,吊死鬼是什麼人,我們抖手一走,萬一匹夫找到葛家來,如何是好?」公孫啟道:「吊死鬼名家命無常魯衡,乃陰山五鬼老二,自是服侍你我弟兄來的,或許還有別人。五鬼掌蘊奇毒,向不單獨出手,陰風陣一經合圍,甚少敗績,實比三殘四絕,尤為難惹勇猛非常。 三鬼病判楊青,五鬼笑面鬼朱小涵,兵器中俱飆有暗器,對敵之際,每能驟出不意,傷人於不覺中,手狠心黑,實是萬惡。」 「四鬼大頭鬼吳祿,骷髏鞭一經展動,能發銳嘯,雖無別的鬼祟,亦有追魂攝魄之威。五人中也以吳祿事母至孝,稍有可取。今夜將有一場狠戰。似這等妖邪巨擘,怎容他們欺近葛家?我們先找個地方歇歇去。」黑衣怪人由外一望,愕然道:「歇歇?到處冰雪,哪裡去歇?」公孫啟道:「黑兄請隨我來。」重至高處,展望葛家父子已不見人影,大門亦已關嚴。他倆就大熊适才所說位置方向,飛縱而去。 暮靄蒼茫中,五個面目猙獰,形態詭異的江湖人物,帶著七分酒意,步履虛浮,走出太平鎮。甫離鎮口不遠,一陣寒風,挾積雪冰屑,拂面吹過。其中一個微帶冷傲笑意,突然唔了一聲,撲倒在雪地上。領頭的是個青面老者,聞聲回顧,發現一個頭顱特大的,正在扶持那個撲倒的,沉聲斥道:「教你們少灌點,偏不聽,強敵猶未……」大頭人接口驚呼道:「大哥,老五沒醉,是中了暗算!」青面老者一掠而回,喝問道:「傷在何處?有沒有……」似是發現了什麼,側顧左側吊客模樣的人,怒喝道:「老二,你洩露行蹤何以不講?這是龍介子的獨門手法,老五已無救!」驀地挺身站了起來,鷹眼中暴射煞威,左右絡一顧盼,凝注一處雪崗,震聲喝道:「朋友!還不現身受縛!」雙手左右一分,示意餘人散開,領先撲了過去,形貌,淡吐,不問即知是陰山五鬼,適時,一個清朗聲音倏起,突從右前一株枯樹後,現身走出一個青年書生,譏諷說道:「人言陰山五鬼,何等了得,今天一見,不過爾爾,小爺……」四鬼聞聲反撲,已到近前,書生已不能暢所欲言。一場凶搏,繼之展了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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