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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第三章 重相逢兒女情長

  曉梅當印天藍跨出門去後,轉身瞪著公孫啟,悄聲而帶有嬌嗔地說道:「當心,我送她回來,看不打你個『扁扁地』!」打成「扁扁地」,這話只有她們兩個人懂,也是只屬於她們兩個人的「悄悄」話,說這話的她心裡甜,聽到這話的他,心裡更甜。曉梅回來了,馬千里識趣留在帳房間。曉梅邁步進了堂屋,公孫啟雙手捧著一隻鞍子,笑道:「我等著你回來,請問是堂屋裡打,抑或是里間就可下手?」曉梅噗笑了,道:「穿上鞋,誰稀罕打你。」公孫啟一笑,登上鞋道:「天下事,有時候可真怪的出奇。」曉梅真可以說是太清楚公孫啟了,道:「噯,討打都難,可對?」曉梅哼了一聲,道:「說點正經事好不好?」公孫啟道:「好,我洗耳恭聽。」曉梅回身扣死堂屋的門,步向了右暗間,邊走邊道:「你來。」公孫啟嗯了一聲,挑簾到了曉梅臨時的香閨。

  曉梅卻已半倚在床上,道:「乖乖地坐在我床沿邊。」公孫啟遵命如儀,他倆情緣早定,不拘俗禮,公孫啟坐下,曉梅星眸一眨,道:「明天我隨印天藍去長白山,你呢?」公孫啟道:「你堅決不讓我去,又問我幹什麼?」曉梅一笑,道:「你這樣作,想證明些什麼?」公孫啟低頭未答,曉梅接著說道:「你就眼看著巨惡太好,日日殘殺無辜而無動於衷!我不相信,這會是『雲老人』授業時的願望!」公孫啟長歎一聲道:「一個殺師的……」曉梅沉聲叱道:「住口,殺師的不是你,你只是上了當!」公孫啟苦笑一聲道:「這沒兩樣,若不是我冒失,他老人家又怎會氣血逆行慘死,我兩手血腥未幹,曾立重誓,除非那冤家……」曉梅接口道:「你能證明,那個暗以奇毒的詭謀,算計了老人之度,又誘你上當致老人慘死的兇手,不是此間隱於幕後的巨惡?」曉梅哼了聲又道:「范鳳陽在錦州城內,有座巨宅,我相信裡面有不少值得一看的東西,為了那些慘遭不孝的無辜,我該去看一看!」公孫啟微籲一聲道:「曉梅,你這不是有心難為我嗎?」曉梅正色道:「怎麼,你不去?」公孫啟長歎一聲又道:「再說你也證明不了他就是?」曉梅肅色道:「不錯,所以我要找,找出證據來!」公孫啟道:「很好,當證據齊全,證明這人就是那個人的時候,不用你催,我就會將他生擒,給恩師他老人家復仇!」曉梅沉聲道:「誰替你去找這證據?我?哼!你自己作什麼?你該多想一想了。」公孫啟漫談應道:「我正在想。」曉梅輕壓在公孫啟膝頭的柔荑,緩搖了幾下,道:「啟哥,我並不是逼你自毀誓言,更不是為了單純的礦工事故,說實在的話,你一向是相信我的『特殊』感覺,這次……」

  公孫啟的頭愧然低著,接口道:「也許你的感覺很對,此間隱于幕後的元兇,也就是背後設謀叫我上當的冤家,不過我也有個想法……」曉梅接口道:「你的想法我懂,你要在確定某些線索或證據後,才願意親自偵查下去,因為督言在耳,雖然你也承認那留言太迂……」公孫啟突然抬頭,肅色道:「曉梅,我自始至終,認為那督言沒有半點錯失!」曉梅道:「好,就算這樣!又如何呢?」公孫啟道:「我已答應你去查這些事,不過我會十分小心,在決不違誓並考慮好中間步驟之後下手,相信恩師在天之靈,會佑我福我……」曉梅忍不住問道:「難道你這次來遼東,並非經過小心考慮?」公孫啟知道曉梅所指何事,道:「這次是使人想不到的意外。」曉梅眸在公孫啟臉上掠過,道:「你該相信,人之一生,不知道會碰上多少次想不到的意外,若再有一次那時你該怎麼辦呢?」公孫啟語塞。垂首無言。曉梅有些哀怨而氣惱了,冷冷地說道:「我不勉強你。」公孫啟接口道:「曉梅,這三四年來,我知道苦了你,我不能去犯險履難偵查元兇,又不能違督施展半點武技,要沒有你,我己死過多少次了,我不能說你是應該的,但是我也不能否認,當立誓的那刹那,我就因為你可依靠。」說到這裡,他又幽幽一聲長歎道:「當然,我是太自私了。」曉梅此時覺得,再說什麼都多餘了,所以她只微微嘆息一聲,公孫啟抬頭看了她一眼,伸手撫在她的肩頭,道:「曉梅,我會想個辦法去探探范鳳陽此地的巨宅,並且保證不會有危險。」曉梅勉強地笑了笑:「算了,那話算我沒說,我們還是照從前的老樣子,你有什麼行動,在事前告訴我一聲,讓我知道就行。」公孫啟本想再說些什麼,但當他和曉梅四目交接刹那,將話兒壓于心頭,曉梅煩了,他就怕她煩,可是他又常常給她添煩惱!在曉梅煩惱的時候,臉上就很自然地現出倦極的神態。此時若再多說什麼,不但等於無用的廢話,並將導致更大的更深的沉默!沉默固然該是一種美德,但因無名惆悵而引起來的沉默,卻隱含著危機,它也是暴風雨的前奏,或許是彩虹欲出前的窒息,總之,這時候旁邊的人,最好能識趣而退!

  公孫啟可稱得上是個識趣的人,因此他在被沉默緊壓在心頭,感覺出坐立難安時,輕輕收回手來,低而溫和地說道:「晚了,你歇息吧。」說著,他緩緩站起,向外朝堂屋中去。

  曉梅沒有說話,或動,連睫毛沒眨,沒表示她願意公孫啟此時離開床邊,或是不,但絕對不是沉思著什麼,公孫啟難以適應,只好慢慢地一步步走了出去。

  公孫啟錯了,他和曉梅,十年交遊,無話談,無事不共,包括快樂的,憂煩的,他們已是心犀互通,熟悉彼此個性,實不該再有不瞭解的地方。但是談到瞭解,真太難了。人與人之間,不論父子、母女、夫妻、朋友、情侶,都無從「瞭解」對方,他們只能以「同情」「關懷」「坦誠」而互相「諒解」,公孫啟,現在錯於誤信自己「瞭解」曉梅,更誤信自己十分識趣,所以他才悄悄退出暗間,其實,他錯得可怕!

  曉梅並不願意公孫啟在那個尷尬的時候?離開自己,她自始至終,根本沒想到公孫啟會突然告辭出房,她沉默和發呆,只是偶遇心煩時的習慣神態罷了。公孫肩突然提出回房的事,她心裡是想告訴他,她並不倦,至少現在還不倦。有這麼一句話,也足夠明顯到使公孫啟再留些時候了。奇怪的是她話已到了喉間,可就是懶得張口,時間一過,更不想多說了。

  夜曉梅轉念頭的時候,臉色自然越發陰沉,所以公孫啟誤信自己的判斷,識趣地退出,那知卻是「太不識趣」了。好好的歡愉的促膝談,變作無言的沉肅的結局,真出乎意料。

  公孫啟身體雖已復原,但還不夠強壯。人總是人,不是鋼不是鐵,任憑先天體魄再好,後天功力武技再高,大病初愈,要說真像吃了「呂純陽」仙丹般,馬上似生龍活虎,就算鼓兒詞上人物可能。那也不是「大手筆」的構思,他仍需要跌坐調元促進真力。所以他回到自己的暗間,立即跌坐靜下心波,刹那後,已入忘我之境,自然對剛才的事,業已拋卻。

  曉梅卻也無法成眠,公孫啟去後,她是一肚子的委屈脾氣,別看平日她對敵時,剛強無比,若以女兒心對公孫啟時,卻受不得一絲委屈!由氣轉惱,由惱而轉為極度煩躁,靜不下心來,更放懷不了公孫啟退出時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從公孫啟的退時神態,又想起公孫啟病體初愈,由於她由煩躁,轉為惱怒,惱怒再轉作氣,氣再變作嗔,嗔後,她有些悔了!

  心中一悔,有人說過「最毒婦人心」,也許,但卻應該說明哪種婦人才心毒,譬如「最毒絕情婦人心」,還勉強說得過去!曉梅生悔,頓時起身,悄步去探視公孫啟。簾兒微挑,她看清了一切,暗暗笑了,此時她才記起,雖因師仇使公孫啟有了對人的城府,但那只是對別人,而非對她!所以剛才,是她多心,誤會了他。

  調元靜修,該有人護法才是,於是她悄悄走進公孫啟所住的暗間,將椅墊放在地上,面對公孫啟,也坐以靜養並代為護法。周天自循,公孫啟醒來,時值更深夜涼!他看到曉梅竟在地上跌坐著,推測出原因,心中感念而激動,悄悄下地,輕輕穿鞋,取起棉被,移近曉梅。他輕又輕,小心了又小心,將棉被披向曉梅肩頭!驀地,手被曉梅抓住了,耳邊傳來曉梅的嬌聲道:「你好像個小偷,悄悄下床,輕輕穿鞋,我當你又想躲開我呢,原來……」

  先前的陰雲散了,愁霧盡消,有情人相對,又開始低語頻頻。

  馬千里來請早安的時候,公孫啟和曉梅,早已談妥了大事,午飯剛過,印天藍已率人到達,並且已經給曉梅準備了馬匹。

  公孫啟仍以身體索弱為藉口,謝絕了邀請,於是曉梅和印天藍,在馬千里及公孫啟相送下,登程而去,不知道印天藍是存著什麼心意,她隨行的手下人,並沒有和她及曉梅一路,而是先一步當作了頭站。

  這情形看在送行的公孫啟眼中,不覺有些好笑。在東跨院前堂屋內,馬千里鄭重地對公孫啟道:「老弟,我是直腸子的粗人,不明白老弟你是為了什麼,發誓不再施展武技本領,不過我卻知道姑娘此番去長自山,是單人犯險,老弟你……」公孫啟知道解說無用,笑了笑接口道:「她作客先走,我是暗中偵查後行,此去長白山,不是三兩天可以到的,我會追上。」馬千里聞言,這才安心,大嘴一張,哈哈地笑了,道:「我說嘛,憑老弟你和姑娘的關係,說什麼也不該若無其事,原來……哈哈……」公孫啟又微微一笑,道:「馬大哥,我傍黑就走。」馬千里道:「對,急趕上半夜,准能追上。老弟,我到前面去準備馬匹等物,你好好地睡上一覺,晚上趕路才有精神。」公孫啟慢應著,馬千里笑嘻嘻地走了。

  距馬千里那「馬家老店」三條大街,幅東地方有家「悅賓棧」,是錦州城內最豪華的一家客棧,普通人是住不起的。

  「馬家老店」一個單間,包括三餐伙食是三分銀子,已經不算便宜,可是「悅賓棧」小單間,加伙食卻只要兩錢銀子一天!

  范鳳陽的巨宅,很巧,就在「悅賓棧」的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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