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秦紅 > 花月斷腸刀 | 上頁 下頁


  說到這裡,雪衫書生故意停下話來,以奇特的眼光,掃視著印天藍和范鳳陽,范鳳陽緊皺著眉頭,印天藍是眨動著睫毛,似有所悟。雪衫書生冷笑了一聲,接著說道:「這十七萬一千兩白銀,就是這群可憐傭工,遭遇變故的因素,被人謀害慘殺!」范鳳陽沒接話,印天藍卻驚叫出聲道:「這……這……可是……」雪衫書生似乎明白印天藍要說些什麼,「嗯」了一聲道:「我和姑娘有共同的想法,兇手是南北二霸那兩夥人……」范鳳陽開了口,道:「要是這樣,那太好辦了,藍妹火速派人去找來郝甫和胡夢熊,三頭六面,問他們個青紅皂白水落石出!」雪衫書生哈哈地笑了,笑聲如同春雷,震得人心寒膽戰!笑聲乍停,他話聲已起,道:「好主意,只是可惜!」范鳳陽故作不解,道:「可惜什麼?」雪衫書生道:「一無苦主,二無見證,三無屍體,四無兇器,只憑我所說的這點事實,他們就會承認嗎?」范鳳陽心中暗自得意而笑,表面上卻愁苦著一張臉道:「要是這麼講,那可就沒有辦法了!」雪衫書生冷冷一笑:「不,辦法是有的!」「哦?」范鳳陽有些驚心不安了!印天藍追問不迭道:「你說,還有什麼辦法,什麼辦法?」雪衫書生道:「首先請印場主明確地作個決定!」印天藍雙睫一眨道:「可是自即日起,和郝、胡等人,斷絕東夥關係?」范鳳陽眉頭一皺道:「朋友且慢,印、範兩場,所以和郝、胡等交結的原因,是為了……」雪衫書生接口道:「我知道,那算不得理由!」印天藍適時有了決定,道:「好,我答應你?」雪衫書生淡然一笑道:「我先向姑娘致謝,另外我還有個聲明,今後哪家礦場,再和郝、胡勾結,我就拿他當作主謀兇手對待!」印天藍聞言,只是微蹙蛾眉,范鳳陽卻哼了一聲道:「朋友,你這是威脅?」雪衫書生正色道:「我不管範場主你怎麼想。」范鳳陽道:「朋友你不能不講理?試想印、範兩家,和他們往來多年,一期變臉,就視同陌路,這總說不過去吧?」雪衫書生冷冷地說道:「這沒是什麼說不過去的,除非有什麼不足與外人道的秘密,生怕就此決絕,引起無窮後患,否則不該再有顧慮!」范鳳陽仍要答話,印天藍已開口道:「我說過答應你這件事了,那就是決定,不過今天已來不及辦,明朝我會通知他們!」范鳳陽急聲對印天藍道:「藍妹,這件事要仔細考慮才對,別忘了,咱們還有近五萬兩白銀的貨物,如今仍在郝、胡的手中存著!」印天藍沉著粉臉道:「是又怎麼樣?」范鳳陽道:「難道不怕他們一朝翻臉,挾貨而遁!」印天藍哼了一聲:「他們敢!」范鳳陽唉了一聲道:「藍妹,假如你這位朋友,指罰他們的那件事是實在的話,試想他們連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全敢作,其他更敢……」印天藍星眸陡射寒光,道:「那就叫他們作作看!」范鳳陽看了雪衫書生一眼,道:「藍妹,何不換個辦法,瀝漸和他們斷絕呢?」印天藍笑一聲道:「鳳陽,你該知道我的脾氣,我雖然是個女流,作事卻乾脆俐落,我的意念已決,你最好不必再多說什麼!」范鳳陽作出個無奈的表情,道:「好,不過我必須警告你一聲,今後對他們要加意防範了,須知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印天藍輕蔑哼了一聲,沒有接話。

  雪衫書生微微一笑,對印天藍道:「姑娘,范場主和你是一家人,他這些請也是好意,小心點總勝過大意。」印天藍冷冷地說道:「不勞掛心!」雪衫書生依然微笑著說道:「好,既然姑娘胸有成竹,區區自然不便多事,只是如今郝、胡問題業經解決,姑娘所扣押的無辜,是否應該釋放了呢?」印天藍尚未答話,范鳳陽已開口道:「藍妹,什麼無辜……」印天藍沒有理他,轉對雪衫書生道:「可以,不過在釋放此人以前,有幾句話要向你說明,這人在萬里奔波,不計風雨下,早已染病,古刹被擒前,又遭到封穴之苦,所以現在他很難挪動!」雪衫書生心急于內,淡然的神色權現於外,道:「傷勢如何?」印天藍瞟了他一眼,道:「是病,不是傷!」雪衫書生一笑,印天藍接著又道:「現在已無大礙,但他體質索弱,恐怕要有十天八天的靜養,才能復原。」雪衫書生點點頭道:「人在哪裡?」印天藍道:「在我『錦州』城內的別莊中。」雪衫書生道:「何時能將這人交給區區?」印天藍嫣然一笑道:「此人既非你的家人,又非朋友……」雪衫書生接口道:「不錯,但此人以弱質書生,能不遠萬里奔波而來,必懷情事,區區義不容辭,要問個明白,或能幫他個忙。」印天藍又一笑道:「算你會講話。」聲調一頓,印天藍沉思刹那,接著說道:「這樣吧,此間事情,根本不必我來過問,現在我就帶去錦州,把人交給你如何?等我換了衣服。」說著,印天藍轉身就走,范鳳陽適時相攔道:「藍妹,留步!」印天藍停步道:「有事?」范鳳陽道:「我想是藍妹忘了,今夜約好『杜丹』商量傭工工資的事情,藍妹若去了錦州……」印天藍摸口說道:「你作主好了,是一樣的。」話聲中,印天藍柳腰微擺,姍娜而去。

  范鳳陽對著印天藍的背影,冷哼出聲,那殘酷涼猙獰的冷笑,又極為自然地現露在眼角嘴邊,雪衫書生看在眼中,記於心上。也許是范鳳陽突生警兆,迅即恢復了平靜,看看雪衫書生,臉上很想做個無可奈何的苦笑,但天性的剛愎和殘忍,壓制不住有心的矯作,終於又冷哼了一聲,罵出一句「賤婆娘!」

  「賤婆娘」三個字出口,換來雪衫書生的木楞之色,雪衫書生似乎夢想不到,范鳳陽會當著個初見面的人,來漫駡自己的妻子。妙事還有,范鳳陽大概要加以解釋自己的粗魯,竟對雪衫書生道:「朋友也許奇怪,我怎會用這種話罵她,其實說穿了分文不值,她就是賤,越在人前,她越不拿我當回事看,沒了人,卻又說她什麼聽什麼,叫她幹什麼就幹什麼,甚至夫婦間那……」雪衫書生聽不入耳了,插口換了話題,道:「區區聽人家說,範場主在沒有經營農場以前,曾任過河北步政司使的幹吏,可對?」范鳳陽一笑道:「不錯,是派駐津沽海防!」雪衫書生哦了一聲道:「那是好差使呀!」說道「好差使」,范鳳陽卻夠警惕,道:「也沒有什麼。」雪衫書生一笑道:「範場主可別生氣,區區又聽了傳說,場主及到職的頭半年,只有一套便衣,並且還是和另外一位同仁所共有,每當假日,你們交換替穿著出客……」范鳳陽神色變了,道:「笑話,這是誰說的!」雪衫書生別有用心地說道:「當然這是笑話,以今日場主的身價來說,自不會再和別人共有一套衫褲,不過英雄何怕出身低。路是人走的,錢是人賺的,只要這些錢,不帶別人一絲血和汗,心坦蕩,安睡香,已很夠了!」范鳳陽才待接話,印天藍已更衣而出,她換了一身黃,鬢間襟前,花飾改作藍色,美!俊!俏!絕!印天藍已吩咐人備了車,和雪衫書生微一客套,出廳登車馳去。

  「馬家老店」,在錦州赫赫有名,店東馬千里。是個回回因此他這店裡附設的酒樓,不准客人帶進,任何菜肉,他那單間或廳院客房,更不准在內飲食。雖說客人要受拘束,但依然賓客常滿,只為他這店,乾淨價廉。

  他那東跨院,從今天起有人包租下來,這位客人大概是來頭不小,照料東跨院茶水的,竟然是店東馬千里本人!馬千里啥出身,沒人知道,不過傳說他有一身「刀槍不入」的外門功夫,這大概和他至今仍是孤家寡人有關係。平日,他只是靠在櫃檯後面的搖搖椅上,左手團揉著一雙鋼蛋。嘩啦啦地直響,鋼蛋早已擦成雪亮,又傳說每只足足夠一斤重。

  今天從東跨院的客人一到,他就沒閑著了,現在稍停下來,關照店夥,他也暫住東院了,不見客。不召喚人,誰也不准進去。客人是一大早來的,現在中午頭了,悄靜無聲。

  其實,馬千里這時正左手緊握著那對鋼蛋,端坐在堂屋太師椅上。他雙目注視著堂屋門,神態肅穆而嚴緊,偶而會瞥目向左暗間棉簾一看,但很快地就又注視著前方,這動作令人奇怪。這時,左暗間傳出了話聲,聲音嬌柔,竟是女子。那嬌柔的聲音說:「瞧你,你這是何苦,唉,何苦?」另一個聲音,低弱無力,卻十分激動,道:「晚眉,我終於見到了你,你……」嬌聲接口道:「別說話,你病這麼重,現在剛剛能開口,有話等這幾天再說吧。」低弱的聲音,接了話說道:「不,我要說,我好想你,我忍不住了,我也不明白怎麼能走到此地,不過我自信,會見著你,現在果然……」嬌聲籲歎了一下,又接口道:「瞧,你又不聽話了吧,我不許你再說話,你再說半個字,我就走,走得更遠。到你再也找不到的地方,你信不信?」低弱的聲音笑了,笑雖勉強,但卻極甜,道:「你還是這樣不講理。」

  「啟哥,從現在起,我真的不許你開口了!」

  「唉!好容易見到你,我有千言萬語……」

  「我就知道你不聽話,別生氣,我要逼你睡上一會兒了。」

  「我不想困,只想看著你,看著你,你……你……你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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