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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探藥走名山故人翦徑 避兵入隧道祖師斷頭(1)


  話說成章甫繼續說道:「當時哈摩師拉我起來問道:『你是湖南人,怎麼沒有家鄉可歸呢?也沒有家人,也沒有產業嗎?』我說:『人也有,產業也有。』接著便把如何逃亡出省的情形,詳述了一遍,道:『你老人家若不肯收留我,我就僥倖不會死在毒蛇口裡,也沒有生路。所以在火鋪裡聽了中毒必死的話,心裡並不著急,並不是真能曠達,置生死於度外。』哈摩師聽了,露出躊躇不決的神氣。虧了你這位師傅從旁慫恿,哈摩師才點頭說道:『我見面時原已說過了,不是救你的性命,是為你頭上長了幾根仙骨,不可平白斷送了,那時即已有意引你入道;若不然,也不帶你同到這裡來看了。你且把這蛇的屍身掩埋妥當了,跟我回去。』

  「他老人家說這麼一句不打緊,我為掩埋這蛇屍,跑了十多裡路,才向鄉下種田人家借了一把鐵鍬,就九華山上掘了一個窟窿,將蛇屍埋好。從此我就做了哈摩師的徒弟,你這位師傅也從此和我做了生死至交的朋友了。我跟隨我師傅修煉了兩、三年之後,也胡亂懂得一點兒毛法了。我師傅一年三百六十日,至少也有二百日在各處深山之中尋藥;尋了藥回來就煉丹。我跟著尋了若干時,所認識的藥已不少了。有時師傅忙起來,就揀容易尋采的藥,開單教我去尋采。

  「有一次師傅開了一大單藥名,單上注明了某藥去某省某山尋采,並一百兩碎銀子交給我;限我在半年之內,將單上所開的藥采回來,一味不能缺少。我接過來看那單上所寫的路程,南七省都在其內;並且盡是翻山越嶺、不好行走的道路。總共計算起來,來回雖不到一萬里,至少也有八千里之遙。我想:休說這些藥,還得一樣一樣到深山窮谷中去尋找;便是有人尋好了,在那裡等我去取現成的,六個月要跑這許多山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滿心想去求師傅寬展幾個月限期,卻又不敢上前開口;因為我師傅從來說話斬釘截鐵,說了便難更改。加之交藥單給我後,他老人家就上榻靜坐去了;照例在靜坐的時候,天大的事也不許上前稟報。

  「沒奈何只得趕早動身,拚著逾了限回來受處分。在路上那敢耽擱,也就和從湖南逃命出來的時候一樣,不問天氣的風晴雨雪,按著路程走去。偏不湊巧,要尋找的藥,比吉林人取寶還難,每因一味藥在一座山上,盤桓十幾晝夜,尚尋找不著。光陰易逝,限期不覺過了大半,腰間帶的一百兩盤纏,也快使完了;而單上所開的藥,還沒尋著十分之三,路程也還沒走過一半。想起平日偶有差錯,師傅尚且責備得非常嚴厲;采藥是一件大事,若誤了他老人家煉丹之期,這罪過實是非同小可。因此,心中異常焦急。夜間不敢落店,只顧趲趕路程,必待身體疲乏不堪了,才順路找一處可以避風雨霜露的地方,胡亂休息一時半刻。喜得略懂些兒法術,儘管山行野宿,不畏妖魔猛獸前來侵害。幾年來跟隨師傅是這麼野宿慣了,心裡早已不拿著當一回事。

  「這夜,因一口氣走了六、七十裡崎嶇山路,身體委實支撐不住了,肚裡更是餓得慌,想找一家火鋪,或是大一點兒的人家,敲開門進去借宿,順便求些兒食物充饑。誰知這條路上,不僅找不著火鋪和人家,連破廟古剎都沒有;只遠遠的望見前面山上,隱約有些火光。但是估料那座山大約有二、三十裡高下,自忖除卻插翅能飛,這時絕沒有力量走上去。只好就路邊一株大樹下坐下來,打算睡到天明,再作計較。身體疲乏了的人,自然一坐下就睡著了。也不知道已經睡了多久,忽覺背上包袱動了一動。我原是用包袱靠著樹根睡的,包袱一動,不由我不驚醒。剛待抬頭睜眼,就覺兩條胳膊有人捉住了,並聽得很兇惡的聲音說道:『你這只羊瞎了眼了,怎麼敢跑到這裡來打瞌盹!』

  「我一聽這話,知道必非善類,即將兩條胳膊往左右一分;兩個不中用的奴才都倒退了幾步,頓屁股跌在地上叫『哎喲』。才將這兩個東西打跌,緊接著就有一個人說道:『咦!倒看不出你這只羊,手頭還來得幾下。來,來,五殿閻王請你去吃壽酒。』一面說,好像一面舉刀劈來。我連忙將頭一偏,趁勢從旁邊跳起身來。看天色已東方發白了,這東西一刀劈在樹上,一下沒抽出來。我知道這又是一個笨蛋,走過去就把刀奪了過來,笑道:『我在這裡,你為甚麼朝樹上砍呢?你也和我一樣瞎了眼麼?』

  「這東西見刀也被我奪了,自知不是對手,掉轉身就跑。跌在地下的兩個,也爬起來便跑;跑兩步,彷佛是嚇軟了陡的,又跌倒了。我忍不住大笑著,喊道:『慢點兒跑,不要緊!我不是五殿閻王打發來請客的。』想不到話猶未了,忽前面樹林中一聲鑼響,接著四面都是人聲吆喝,彷佛事先在四面埋伏著等候的一般。這一來,倒把我嚇了一跳,猜不透是甚麼人這樣與我為難。那一陣鑼聲與吆喝之聲過去,卻又不見有甚麼舉動。我想:這就奇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但是,既鳴鑼吆喝之後沒有舉動,我是過路之人,也懶得管他,不過小心提防著有人暗算罷了!

  「細看奪下來的那把刀,鋼火平常,隨手摜在地下。幸喜我出湖南時帶在身邊的利刃,數年來仍不曾離身。此時抽了出來,並緊了緊背上包袱,趁著天色微明,打算努力爬過山去,離了這是非之場。約莫走了十多步,左邊樹林裡忽躥出七八個大漢來;一色的身穿青布衣褲,頭戴青色包巾,草鞋赤腳,手執丈多長與鉤鎌槍相似的兵器。見面不由分說,忽上忽下的,朝我刺的刺,鉤的鉤。

  「我看了這情形,才明白必是有強徒在這山裡落草。我是一個從師學道的人,身邊又無銀錢貨物,不怕他們打劫,何必和他們勞神作對!隨即閃退了幾步,高聲說道:『你們不要動手!我是往各處深山采藥的人,並非過路客商,身邊也沒有銀錢貨物,用不著你們勞神。』叵耐那幾個大漢聽了我的話,反冷笑道:『誰要你的銀錢貨物。聽說你手頭會幾下武藝,我們特來會會你這個好手,你且把武藝使出來。殺得過去,我們佩服你的本領,送你過山,還可以助你些盤纏;殺不過,就請你回去。我們大哥的號令,是不許傷害孤單客人的。』

  「我暗忖皆幾個大漢,既是一般的裝束,使一般的兵器,絕不是有驚人本領的人物。我一時好勝之心不能除淨,遂也報以冷笑,說道:『我的武藝本來不行,但是你們想來會我,只怕還嫌夠不上。你們大哥號令,不許傷害孤單客商;須知我這把刀從來不殺無名小卒,還是勸你們回去,把你們大哥叫來會我的妥當些!』這幾句話把他們氣得跳起來,也不答話,齊殺過來,竟是要與我拚命的樣子。我已有幾年不曾與人廝打了,覺得動手玩玩也好耍子。因短刀不好和他們的長兵器對打,索性將利刃收起來,就憑著一雙空手;八條鉤鎌槍被我奪過五條來,折斷了。余三人不敢戀戰,拖槍便跑。

  「我也不上前追趕,以為他們敗下去,必稟報他們的大哥,前來報復。不料那三人見我不追趕,也立住不跑了,都把槍摜在地下,指手劃腳對我亂罵。我要去黃山尋藥,這條路是必經之道,除了退回去,繞個幾百里路的大彎子,就近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因此不管他是不是有意誘敵,只得大踏步趕上去。三人見我追趕,拾起槍又跑。我只顧追前面的人,不提防右邊樹林裡,也踏出八個穿一般衣服、使一般兵器的大漢來,接住就廝殺。我不能不勉強接戰,幾個照面之後,被我奪得了一條槍,便不再折斷了。

  「就用這條槍,將他們七條槍逼住,說道:『不是我對你們誇口,只怪你們太不中用了!像你們這種草包,實在殺不起我的興來。我於今向你們求情,你們夥裡果有好手,不妨叫來與我見個高下;若都是你們這類貨色,我情願繞路到黃山去。儘管和你們這般廝打,確實委屈了我的武藝。』有一個大漢回答道:『好大口氣!你敢欺我們山上沒有人物麼?你真有膽量有本領,就站在這裡等候,不許走開。我們去請一個頭目下來,與你見見。』我聽了將槍一抖,說道:『我早說了,教你們叫好手來,還只管在這裡囉唕些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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