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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深夜叩門求隱士 空山嚴陣殲妖蛇(4)


  「我暗想:妖精既有神通,難道在這樣明月之下,還不看見走路,與凡人一般的要揚火把嗎?細看那火把直對著我們所坐之處晃來,相離約二丈遠近,才看明白那紅東西不是火把,是那妖蛇頭上生出來的;形像與雄雞冠相似,豎在頭上有尺來高,紅光閃灼,與火無異。我在沒看見這妖蛇的時候,以為像這麼陰毒,這麼厲害的妖蛇,必是長大的駭人;想不到這妖精,不但沒有大蟒蛇那般長大,並不是尋常的蛇模樣;原來從頭至尾,不過五尺來長,卻比吊桶還要粗壯;頭尾整齊,初看與一段樹木無別,渾身漆黑透毫。走到離我們兩丈以外,忽用尾著地,頭朝天豎立起來。

  「那妖蛇是這麼一豎起,登時跟著豎起來的蛇頭,真是盈千累萬,不計其數。因我兩隻眼睛注視在妖蛇的紅冠上,隨在妖蛇後面的無數大蟒蛇,與山中土色沒有分別,所以不曾看見。那妖蛇豎起頭來,向左右唧唧叫了幾聲,好像是發號令的樣子;無數的毒蛇,即時對我們三人所坐之處昂頭而進。有些走進第一道圈線,即垂下頭來,仍退了出去的;有些走進第二道圈線就回頭的;越是長大的越能多進,然沒有一條能走進第五道圓圈的。退出去了的蛇,有揚長徑去的,也有繞著第一道圈來回不止的。

  「那妖蛇直等到所有的蛇都不動了,才又怪叫了一聲,將身體一扭,即沖進了第五道圓圈;離我們坐處,不過數尺了。在五道圈線上略停了一停,待要衝進第六道圈,把我嚇得甚麼似的。偷眼看哈摩師和你這位胡師,都提起了全副精神的樣子,目不轉睛的對妖蛇看著。妖蛇剛沖到六道圈線上,彷佛被人推了回去的一般,一沖一退的三、四次之後,忽然從口中噴出一股黑氣來。哈摩師到這時才伸手將木匣的板門抽開了。這蜈蚣真是寶物!木匣在我手裡,我並不曾見他從木匣中出來。前一夜在房中,因房中是漆黑的,還看見白光閃了一下,此時連白光都沒看見。木板一開,只見那妖蛇登時退出圈外,口中黑氣也不敢噴了;為的噴黑氣便得張口,只一張口,蜈蚣就可以鑽進肚裡去;所以各處多有『蛇不開口,蜈蚣不進肚。』的俗語。

  「妖蛇退到圈外,這白蜈蚣不知在甚麼時候已上了蛇背。那蛇七蹦八跳的,大約是打算將蜈蚣顛下背來。我聽了這一蹦一跳的聲音,方想起昨夜窗外彷佛跌撲的響聲,必也是和今夜一般的情景。蹦跳了好一會,蜈蚣畢竟不能在蛇背上久站,翻身跌下地來。蛇見蜈蚣離了背,就想跳跑。蜈蚣生成是吃蛇的,怎許他逃跑呢?一落地,又跳了起來,著落在蛇頭上。哈摩師在這時向你師傅說道:『可以下手了!』你師傅應聲在自己癩子頭上,揪下一綹頭髮來,塞入口中,連嚼了幾下,對準那妖蛇噴去。妖蛇大叫一聲,又蹦跳了幾下,忽將簸箕般大口張開來;白蜈蚣即時溜進口裡去了,蛇仍將大口合上。

  「我暗想:不好了,這妖蛇雖然難逃性命,白蜈蚣在肚內也難免悶死。霎時間,只見這蛇在地下亂滾;旁邊還有無數的大蟒蛇,沒有一條敢動彈的。妖蛇滾到這些蟒蛇身邊,張口亂咬;鬥桶大小的蛇,只一口就咬成兩段。這些蟒蛇俯首聽憑咬齧,不僅不敢反噬,連逃避也不敢逃避。這妖蛇大約是被蜈蚣在肚內咬得痛不可忍,又忿無可泄,所以咬死這些蟒蛇,好出胸頭之氣。哈摩師看了好生不忍,用戒尺指著妖蛇,說道:『孽畜!奈何到此時還不悔悟!這就怨不得我了。』說時雙手揪住他自己道袍的前襟,往左右一撕,分做兩半。

  「說也奇怪,這裡道袍撕開,那蛇的肚皮也跟著破了;白蜈蚣隨即從破縫中走了出來。哈摩師忙起身捉了蜈蚣,納入木匣,和前夜一般的,掏了一大把魚子硫磺給蜈蚣吃。你師傅指著滿山的蟒蛇,請問怎生處分?哈摩師道:『為害行人的,全是這一隻妖精,與此輩蠢然無知的不相涉。此輩能活到今日,也非容易,殺了可憐,驅逐也無地可容他們。倒不如此山是從來著名的蛇穴,與福州鼓山一樣;只要他們不出來為害行人,也就罷了!」我便插嘴說道:「這些蟒蛇雖不似這妖精厲害,能喚人名字;然像這樣盈千累萬的蟒蛇,集聚在一處,放出毒氣來,使經過的人嗅了,發生瘟疫之症;雖說不是這些蟒蛇存心害人,只是行人確受其害。兩位既發願為地方除害,似乎不能就此罷手。」

  「哈摩師道:『為地方行人之害的,就只這一條妖蛇;妖蛇既死,便無妨礙了。要處置這盈千累萬大蟒,須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貧道可以告誡他們,就以這妖蛇為榜樣,教他們安分修持便了。」說著向眾蟒蛇念念有詞。我在旁邊聽那念的聲音很小,卻是奇怪,眾蟒蛇好像是通了靈的一般,大家同時把頭舉起來。哈摩師又念了一陣,突然將腳一頓,眾蛇如得了赦令,掉轉頭奔往山下去了。此時東方已經發亮,我細看死在地下的這條妖蛇,左眼果然瞎了;蛇頭上插了許多長短不一的鋼針,彷佛成了只刺蝟。

  「你的這位師傅指著那些鋼針,笑問我道:『你知道這些鋼針是從那裡來的麼?』我說:『不知是誰在甚麼時候射進去的?』你師傅笑道:『你再仔細瞧瞧,果是鋼針麼?』我聽了很詫異,伸手去摸時,那裡是甚麼鋼針呢?原來盡是短頭髮;就是你師傅由口中嚼碎了噴出來的。雖然是頭髮,當射到妖蛇頭上的時候,確比鋼針還厲害。你師傅說:『這妖蛇的皮膚又堅又滑,槍炮都不能傷他,刀斧是更不用說;無論如何鋒利也不能劈掉他一片鱗甲。』我隨手摸了摸蛇皮,覺得著手並不堅硬,心想:這樣刀斧不能入,槍炮不能傷的蛇皮,何不取下來,製成一件軟甲,穿在衣服裡面?有時與人動起武來,豈不是一件絕好的護身軟甲嗎?自覺這念頭不差,當即對哈摩師說了這番意思。

  「不料哈摩師正色把我申斥道:『你知道這妖精為甚麼得今日這般慘結果?就是為他平日居心不仁,行為險毒;雖修煉到能通靈變化,終不免剖腹而亡。你見他慘死塵埃,應生憐惜之心才是,怎麼想得到剝他的皮來制軟甲呢?他自己修煉得來這般堅滑的皮膚,尚不免於慘死;你取他的皮,製成軟甲,果能護身麼?』他老人家這番話,說得我登時如水澆背,連忙陪笑認過,道:『這是我該死,以後絕不敢再如此存心了!』

  「哈摩師仍現著不愉快的臉色,說道:『但願你以永不起不仁之心方好。你要去那裡,就請去罷!你身上所受的妖氣已盡,妖蛇也當著你除了,用不著再和我們耽擱。」我聽了這話,不由得吃了一驚。暗想:我此番逃命出來,原沒有一定的主意,因此就沒有一定的去向;難得遇見這樣兩位異人,哈摩師又摸了我頭上,說我有幾根仙骨;我何可錯了這機會,不求他老人家收我做個徒弟,也學些兒道法呢?當即很誠懇的對他老人家跪下,說道:『我並沒有地方可去,而且沒有家鄉可歸,簡直是一個飄蕩無歸的遊民。這回中了妖毒,本已沒有性命了;承老道爺拯救,即是我的重生父母。老道爺若認我是一個不堪造就的東西,不屑教誨便罷;如果還有一隙之明,千萬求老道爺施恩,索性成全到底。』」哈摩師如何答應成章甫收為徒弟?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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