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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習藝深宵園林來武士 踏青上巳出洞遇奇人(4)


  劉恪開口問道:「你姓甚麼?如何住在這地方?」這人笑道:「我也忘記了我姓甚麼,這地方不是好地方嗎?」劉恪道:「這地方雖好,只是誰做成這房間給你住的呢?」這人道:「有誰肯做好這現成的房間給我住?是我親手掘成的。」

  劉恪又舉目向房中四處細看了一遍,見牆壁上的鋤痕宛然,果是不像經過了多年的。走近右邊牆壁下,再看那像衣櫥的黑東西,那裡是衣櫥呢?原來是兩具塗了黑油的棺木,一顛一倒的靠牆壁安放著。即向這人問道:「這裡放兩具棺木做甚麼?」這人笑道:「這是裝死屍的東西,沒有旁的用處。」

  劉恪道:「我自然知道這東西是裝死屍的,你準備將來自己用的嗎?只是你一個人,就死了也只能用一具,要兩具做甚麼呢?」這人笑道:「你怎麼知道我只有一個人,我還有一個老婆呢!」

  劉恪道:「你還有老婆嗎?她於今到那裡去了呢?」這人道:「今日祭墓的人多,她出外向人家討祭菜去了。」劉恪道:「你們兩老夫妻住在裡面,就賴乞食度日嗎?」這人道:「既沒有產業,又年老了,不能到人家做工;不賴乞食,如何度日?」

  劉恪道:「你們在這裡面已住過多少時候了?」這人道:「已經差不多住過五十年了。」劉恪詫異道:「差不多五十年了嗎?四、五十年前,你應該是一個少年,難道就躲在這裡面靠乞食度日?」這人搖頭笑道:「我五十年前動手掘這房子的時候,我夫妻都是已衰老得不能替人家做工了;少年人怎麼肯躲在這裡面?」劉恪道:「這麼說來,你如今的年紀不是將近百歲了嗎?」這人道:「這卻記憶不清了。」

  劉恪道:「這兩具棺木不小,這小小的洞口,怎麼能運進裡面來呢?」這人道:「我本來是個做木匠的人,向人家化了木料來,就在洞裡做成功的。」劉恪道:「你夫妻既是都靠乞食度日,人家如何肯化這多木料給你?」這人笑道:「說得好聽些兒就是化;老實說起來,是不給人家知道,悄悄運了來的。也不僅這兩具棺木是這般弄來的,你瞧我這房裡所用的器具,和我夫妻身上著的衣服,也都是用這個不給人家知道弄得來的。」

  劉恪道:「你這話便是胡說亂道的了。你夫妻都老到了這般模樣,如何還能偷人家的東西?」這人哈哈笑道:「你不要欺我夫妻老了不中用。別的事情,年紀老了不能做;惟有做賊,是不怕年紀老的,並且越老的厲害越好。」劉恪也笑道:「豈有此理!你偷了人家的東西,萬一被這人家知道了,追趕出來,你跑也跑不動,給人家拿住了;贓明證實,給你一頓飽打,你又怎麼受得起呢?」

  這人笑道:「好處就在受不起人家的打,比少年賊佔便宜;人家見我夫妻老到這樣子,便不容易疑心我們會做賊。其實我夫妻年紀雖老到不能替人家做工,但是兩條腿還很健朗,有時跑起來,少年人還不見得能趕上;就是偶然被人家趕上了,我若不高興給他們拿住,他們也未必便能拿住我。」

  劉恪正在練武藝的時期,聽了這話,就欣然問道:「那麼你少年時候,定是練過武藝的了。」這人忽然停了一停,接著悠然歎了一口氣,說道:「若不是少年時候練了武藝,於今也不至夫妻兩個躲在這裡面乞食度日了。」

  劉恪忙問道:「練了武藝倒害得你乞食度日,這話怎麼講?」這人道:「我夫妻原有七個兒子,教他們養活父母,本是極容易的事;就因我不該將我生平的武藝都傳授給他們了。他們各自仗著一身武藝,不肯安分務農,投軍的去投軍,做強盜的去做強盜,一個個把天良喪盡,連我自己也制伏他們不下了。我因不甘願受他們不顧天良的供養,才掘出這間房屋來藏身。我夫妻的棺木都已準備好了,相約看是誰先死,後死的將已死的裝入棺木;然後將洞門用石頭封好,自己也跳進棺材,不死也得死。」

  劉恪道:「你七個兒子此刻都在甚麼地方?」這人道:「他們都是要做砍頭鬼的,我久已不願意知道他們的蹤跡。」劉恪道:「你可以不願意知道他們的蹤跡,難道他們也都不願意知道你夫妻的縱跡嗎?」這人道:「我夫妻躲在這裡面,不存心教人知道,他們就尋訪也是枉然。我剛嫌不是對你說過的嗎,沒有福分的人,還不能到我這裡面來呢!」

  劉恪道:「我也是一個歡喜練武藝的人,不過我自信將來就練成了一身高強的本領,也絕不至辱沒祖宗去做強盜。你少年時候會些甚麼武藝?可以傳授一點兒給我麼?」這人忿然說道:「武藝有甚麼用處?我就是最好的榜樣;不過可以仗著武藝做做小偷,你打算做小偷麼?」

  劉恪笑道:「何至如此,你說你夫妻在這裡住了將近五十年,怎麼床上連鋪蓋也沒有,就只有一個破蒲團呢?」這人道:「我們睡覺用不著鋪蓋,並且睡的地方不在這裡。」劉恪道:「睡的地方不在這裡,難道另有地方睡覺嗎?」這人道:「我夫妻都睡在樓上,這蒲團是我夫妻白天打坐的。」

  劉恪笑道:「你這裡還有甚麼樓嗎?」隨說隨抬頭向上面望。這人伸手指著上面一個黑圓洞,說道:「這上面不是樓是甚麼?」劉恪道:「有梯子麼?我想上樓去瞧瞧何如?」這人道:「沒有梯子,這一點兒高,跳上去便了。」

  劉恪打量這圓洞離地也有一丈來高,下面又沒有墊腳的東西,地方仄狹更不好作勢,自信跳不上去;就問道:「你夫妻都是這麼跳上去的嗎?」這人點頭道:「不跳怎能上去?」劉恪道:「你如何跳法的?跳給我看看。」這人道:「我每天跳上跳下,沒甚麼稀奇;你想上去瞧瞧,我可以抱你上去。」即用一手將劉恪攔腰抱住。

  劉恪只覺得身體彷佛被甚麼東西托著,緩緩的向上升起來,並不是用縱跳功夫,轉眼就升進了圓洞。裡面漆黑的沒絲毫光線,只知道自己雙腳已踏了實地。聽得這人在身邊說道:「不可提腳,恐怕跌下樓去;等我把火石敲給你看。」這人敲火石引燃了一個火把,揚出亮光來。

  劉恪看這樓大小和下層差不多,兩堆稻草之外,別無他物。這人指著稻草,說道:「這便是我夫妻睡覺的所在。」劉恪細看那兩堆稻草上面,僅有兩人盤膝而坐的痕跡,不像是放翻身軀睡的;心裡知道,這人是個修道有得的隱士。

  劉恪暗想:我殺父之仇,非待我練成武藝,不能報復。我那個不知姓名的師傅雖傳了我些兒武藝,只是他老人家不常在我跟前,於今已一別年餘,還不知此後能否再見。今日是天賜我的機緣,無意中得遇著這位隱士,豈可錯過,不拜他求他傳授我的道法?好在這裡離府衙不遠,我不難藉故常到這裡來。主意既定,就在這間土樓上,向這人雙膝跪下,說道:「我此刻才知道你老人家是個得道的高人,要求你老人家收我做徒弟,傳授我的道法;我斷不敢在外面胡作非為。」

  道人連忙將劉恪攙起,仍舊攔腰抱住,擁身下樓,放下火把,說道:「看你的模樣,是個富家的少爺,知道甚麼道法?我自己做賊,我的兒子做強盜,我也只知道做強盜的盜法,不能傳給你當少爺的人。」說話時,忽現出側耳聽甚麼聲息的樣子,說道:「哎呀!你出去罷!外面有人尋找你;你不出去,人家是尋找不著的。」不知外面有誰尋找?劉恪如何對付?且俟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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