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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賣風情陳蒿搶酒 辦交涉周撰呈才(2)


  想不到今日才到,便遇了這種好機會,再進聯隊的心思,是不待說立時打消了。這晚歸到富士見樓,正在玄關內脫卸皮靴,聽得外面呀嗚嗚的一乘汽車來了,在旅館門首停了車。那時日本坐汽車的人很少,不由得停了步,看車內下來什麼人。只見先跳下來一個男子,穿著商人的和服,年齡二十多歲,望去像是什麼商店裡的店夥。接著下來一個女子,穿著一件極鮮豔的柳條縮緬棉服,外面卻沒穿羽織,鬢髮蓬鬆覆面,一條銀鼠圍襟高高的盤在肩上,把臉遮了一半,看不出容貌美惡。周撰在日本久了,熟悉日本情形,看了這女子的衣服舉止,已能斷定是個上等人家的,不是小姐,便是少奶奶,年齡至多不過二十四五。那男子等女子下了車,即跨進旅館玄關。見已有兩個下女跪在門欄裡喊請進,那男子脫帽點—了點頭問道:「貴旅館有空房間沒有?不拘房間大小,但須僻靜一點的。」

  下女連忙應道:「有。」

  那男子回頭望瞭望那女子,那女子即跟了進來。

  周撰看在眼裡,心裡想:這麼個高貴的女子,怎麼跟著個這麼卑下的男子?這事情奇怪。當下見下女已引著男女二人上樓去了,自己收好了皮靴,便也跟著上樓。也不知道下女將二人引到什麼房間裡去了,只得回到自己定下的房間。把行李檢好,打開鋪蓋,坐下來想剛才進來的兩個男女,一定也是為愛情驅使,才跑到這裡來,找僻靜房間取樂。日本女人講戀愛,每每不論人品,這是日本女人一種最奇怪的特性。因想到今日自己于無意中,遇了陳蒿這麼一個絕世的美人,據何鐵腳說,她的身分很高,許多人向她求婚,都不在她眼內。而今日對我,卻很像已表示願意。上樓的時候,我和她並不曾見過面,她就像認得我似的,不住的拿那雙追魂奪魄的眼睛,向我渾身打量。

  後來喝酒的時候,更是有情有意的向我使眼風了。不是何鐵腳提起,我到沒留神,她伸手到我眼前,搶那杯酒喝,不是有意在我面前表示,她姐姐管不了她嗎?今日初次見面,便能得這麼良好的結果,真要算是僥倖了,明日去時,身邊少不得要多帶幾個錢,得便請他們吃喝遊覽,總不要露出寒磣相,給她瞧不起。好在我這次從湖南來,騙了湯薌銘幾百元偵查費,暫時還不愁沒錢使,要不然,專靠一名公費,哪有錢來講應酬?這事就沒有希望了。這也是天緣湊巧,合該我有這一段豔福享受,才有這湊趣的湯薌銘送錢給我。

  周撰一個人坐在鋪蓋上,越想越高興,空中樓閣的,揣摹了半夜,神思困倦了,一覺睡去。在睡鄉中,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刻,猛然被一陣腳步聲驚醒轉來,開眼看房中,日光已從縫裡射在枕頭上。忙從枕頭底下摸出金表來看,還好,才到八點鐘。連忙起來,一邊披了衣服,一邊按電鈴叫下女,連按了幾下,不見有下女來。詫異道:「電鈴壞了嗎?這種旅館的下女,平日呼應最靈的。」

  接著拍了幾下手掌,也不見有人答應。

  剛要再伸手去按電鈴,已聽得外面腳步聲響,好像是下女來了。門開處,果是下女。進房先行了個禮說道:「很對不住,來遲了。因為本旅館,今早發現了自殺案,員警、刑事來了許多,向我等盤詰情形,因此聽了電鈴響,不能抽身。」

  周撰問道:「什麼自殺案,本旅館的人嗎?」

  下女搖頭道:「不是本旅館的人,是昨晚來投宿的一男一女,坐著汽車來的。」

  周撰吃了一驚道:「不是我昨夜回來的時候,遇著的那兩個男女麼?」

  下女想了想道:「不錯。那時候先生正在玄關內脫皮靴,就是他兩個。他進來要僻靜的房間,是我帶領他二人,到二層樓四十一番室內。那男子問我:『這時候能叫菜麼?』我還沒答話,那女子已接著說道:『何必問呢?東京市內,你怕也和鄉下一樣麼?便再遲幾點鐘,也能叫菜。』那男子點頭,叫那女子說,要些什麼菜。那女子向我說了幾樣菜,男子說先打一升酒來再說。我便照著那女子說的,向日之出料理店打了個電話。一會兒酒菜齊了,我送進去一看,兩個人好像同睡了會,才起來的樣子,鋪蓋打開了,男女都在系帶。見酒菜來了,兩個對坐著吃喝,我還在旁邊斟酒。男子喝過幾杯,問我這一帶有出色點兒的藝妓沒有,我說赤阪就很多,男子教我去叫幾個來,熱鬧熱鬧。女子止住我,說道:『就這麼清淡多好,叫了他們來,嘈雜的討厭,不要去叫罷。』男子道:『不叫怎麼行?這酒我也喝不下去了。且叫兩三個來,鬧一會子,你若討厭她們時,再打發她們走就是了。』

  「女人聽了,便不做聲。我又出來打電話給赤阪松乃家,叫了兩個能唱會跳舞的藝妓,陪著他們二人吃喝。一升酒喝完了,又加了五合。我們正議論,倒看這兩人不出,竟有這麼會喝酒。直喝到十二點多鐘,藝妓去了,我收拾了碗碟出來,便沒人再講那房間裡去。今早我同夥的,走四十一番室門口經過,遠遠的就看見那格門的紙上,灑了多少的血點,陽光照得分明。走近前一看,那血點還有些沒幹呢。嚇得我那同夥的由門縫裡,用一隻眼向裡面張望。只見一男一女,都倒在席子上,滿席子都噴的是鮮血。男子手中,還握著一把明晃晃帶血的尖刀。

  「我那同夥的看了這種慘狀,只嚇得目瞪口呆,說話不出,哪裡還有推開門看的勇氣呢?連腿都嚇軟了,慌慌張張的往樓下亂跑。老闆見她嚇變了顏色,忙拉住她問做什麼。好一會,她才能說出原由來。老闆聽得也慌了,我們大家到四十一番室一看,兩個人都躺在鮮血裡面,早已斷了氣。就只男子手中握了把刀,女子兩手空著,咽喉上裂開一條血口,有寸多深,喉管已割斷了。男子是自己剖腹死的,腸肚都由小腹旁邊一個窟窿裡流了出來,看著好不怕人哪。」

  周撰聽了,驚異了好一會,見下女已將鋪蓋收好。周撰問道:「員警刑事來驗了,曾怎麼說?」

  下女搖頭道:「沒怎麼說。男女兩個身上,說是搜出了兩封遺書,員警就只和刑事看了會,並沒說出來遺書上寫了些什麼。只向老闆說,這兩個都確是由他各個人自己決心自殺,絕無他殺嫌疑,與本旅館不生關係。老闆也只求與本旅館不生關係,就安心了。此刻不知道是怎樣,我到這裡來了。」

  周撰心想:怪道昨晚我見那女子,就覺有些奇異。看她的衣服舉止,確像是高貴人家的女子,但是怎麼出來到旅館投宿,連外褂都不穿一件,頭髮也是亂蓬蓬的,原來是要到這裡來自殺,可憐這一對癡男怨女,知道是如何的兩情不遂,才走最後的這一條路。也虧了這個男子,能下得來這種毒手,從容把自己心愛的女人用刀殺死,然後剖自己的腹。居然人不知鬼不覺,都達到了自殺的目的。這比志賀子爵的夫人,跟著自己家裡的汽車夫,去幹葉縣跳火車自殺的幸福多了。那汽車夫白送了一條命,子爵夫人至今還是活生生的,聽說又姘上那接腳的汽車夫了。周撰坐在房中胡想,下女端上早點來,才記起自己不曾洗面,拿了盥沐器具,走下樓去洗臉。見大門口擁著一群的人,還停著一輛馬車,員警正把閒人驅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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