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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賣人格民黨嘔氣 吹牛皮學者借錢(1)


  卻說林巨章聽了章四爺的一段話,當下微微笑道:「於今世界上,像馮潤林那麼實心任事的人,只怕找不出第二個來。飛機是不待說買不成了。」

  章四爺道:「這事必還有交涉在後。據海子輿說,連款都撥兌了,築都氏如何肯退錢?就看馮潤林在總統跟前的信用怎樣。好便罷,不然,還說不定翻轉來要受委屈呢。中國的官場,要是黑白分明,或者喪絕天良的人得少幾個。」

  林巨章點頭道:「不錯,我記得程頌雲當宣統元二年的時候,在四川趙爾巽跟前當參謀。趙爾巽派他到上海辦軍裝,剛要動身的時節,禮和洋行得了信,就打電報給頌雲,承攬生意,頌雲沒做理會。才走到宜昌,德和洋行也得了信,直接打電給趙爾巽,運動轉電頌雲,指令到德和洋行採辦。頌雲一到上海,更有無數家洋行來歡迎,有許八扣的,有許六七扣的,後來連對成的都有,頌雲都沒答應。末後在一家也沒運動、也沒歡迎的洋行買妥了,回四川實報實銷。同時甘肅也派人到上海,辦同樣的軍裝,三十多萬塊錢,比四川差不多要貴了十萬。然而程頌雲竟為那次差使削職。四爺,你看這種社會,不是教人為惡嗎?」

  章四爺笑道:「為的是這種社會,我們才犯不著獨當呆子,講什麼操守。你睜開眼睛看看,此刻還有幾個真真的民黨?」

  林巨章問道:「近來在海子輿手上招安的,都是些什麼人?」

  章四爺道:「啊呀呀,那就多得很,數不完。有幾個才是好笑,在上海接了會頭,條件議不好,聽說在這裡的都得了最優的待遇,一個個當了衣裳做路費,跑到這裡來,走蔣四立的門路。蔣四立那刻薄鬼,對於這種人,有什麼好顏色?當面鼓對面鑼的,說是無條件的降服方可,他難得造冊子,打電報也要花錢費手續,把那些人氣得無般不罵。」

  林巨章聽了,心中不樂。陸鳳嬌見是章四爺,忙親下廚房弄菜,此時開出晚飯來。林巨章一面陪著章四爺吃飯,一面出神。忽然說道:「這蔣四立就奇了,自己掛著招牌,招安民黨,找上門來了,又是這般對付。不是欲其入而閉之門也嗎?」

  章四爺道:「蔣四立是一種人有一種的對待。像我們這種有身分的人,敢是這麼嗎?你不知那幾個從上海來的人,本來是些無足輕重的,在上海當了會嚇詐黨,沒詐著幾個錢,就破了案,倒被捕房裡拿了幾個去。他們就倡議投誠,托人在鎮守使署要求交換條件。鎮守使看破了他們的底裡,罵他們不值價,替民黨丟人,他們方跑到這裡來,當然要受蔣四立那麼對待。」

  林巨章聽得,才轉了笑容,問章四爺何時再去使館。章四爺道:「我回家打蔣四立門口經過,順便去瞧瞧他,和他商量,看是怎樣。或者他想幹這件功勞,直接與老袁通電商榷,不更簡便嗎?」

  林巨章道:「他於今有和老袁直接通電的資格嗎?」

  章四爺笑道:「這資格,就是虧了吳大鑾兩槍之力。不是拼得性命,哪夠得上?不過電報,仍得到使館拿印電紙,由公使蓋印,電報局方才給他打。只這點資格,就不容易呢。」

  林巨章正要答白,只見下女拿了張名片進來,送到林巨章面前,林巨章看了看,放下飯碗,說請進來。下女轉身去了。

  章四爺接過那名片一看,上面寫著「英倫牛津大學畢業文學博士、日本明治大學畢業法學士淩和邦字漢僧」。問林巨章是什麼人?林巨章笑了笑,且不回答,湊近張修齡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張修齡笑著點頭,放下碗筷,起身進房去了。林巨章才望著章四爺說道:「你和他談談,就知道是什麼人物了。」

  說著話,下女已引著那淩和邦進來。一進門,緊走幾步,左手拿著頂博士帽,將右手向林巨章一伸,給林巨章握。回頭看見章四爺,忙兩步搶到跟前,請教台甫。林巨章接著介紹了,那右手又是一伸,章四爺也握了下。淩和邦說了許多聞名久仰、無緣親近的話才大家坐下來。林巨章問用過了晚膳沒有?

  淩和邦道:「用過了。我剛從中山那裡來,原打算到巨翁這裡另擾的,中山硬扭住我不放,卻不過他的情面,只得在那裡用了。有汝為、覺生同席,雖沒有什麼可吃的,卻談論得非常痛快。我和他們沒有什麼客氣,來往得親密了,無話不說。我方才和中山說笑話:『老袁簡直不給你的面子,國內務機關全改用洪憲元年,你難道就是這麼默認了嗎?那就連我這個專心做學問家,不管國家事,也不答應你。何以呢?滿清是你推翻的,民國是你手造的,你都默認了,不說話,那中華民國還有存在的希望嗎?』中山連連笑著點頭,在我背上拍了兩下,說:『老弟不要性急,自為收拾他的法子在這裡,包管還你個完全的中華民國。』我就說:『這話只你夠得說,一些兒不是牛皮。』巨翁,你們兩位說,我這話對不對?」

  林巨章笑道:「學問家的話,自然對得厲害,近來想必又有什麼著述要出版了。」

  淩和邦道:「有的,我從英國回來,就是為著書,忙碌得很。現在著的《英政大事紀》,和那《留英政治譚》,差不多目下就要出版了。我著書,幸虧有我內人幫助,省了多少氣力。要沒有她,哪得這般容易,出了一部又是一部。在袁老跟前當高等顧問的有賀長雄,我送了部政治譚給他,回信佩服的了不得。那書上有我內人的小照,回信中也極力恭維。我於今著書,最是歡喜和他們這些老博士、有聲望的競爭角逐,他們卻很尊敬我。」

  林巨章道:「有賀長雄想是恭維尊夫人生得標緻。他是有名的老騷,你要仔細提防他轉尊夫人的念頭就是了。」

  淩和邦道:「料他不敢如此無禮。內人是何等人物,也在英國女子大學畢了業的。並且我這做丈夫的,極講夫權,哪怕英國那麼尊重女子,內人有時觸了我的怒氣,我一般的罵,一般的打。有一次,同在倫敦街上,買了些東西,內人不肯拿,說英國夫妻兩個同買了什麼物件,總是丈夫拿著,女人是要空著手走的。我便說我們不是英國人,不能學這種綱常顛倒的樣子,你聽我,好好拿著罷。內人掉臂向前走不肯拿,我忿急於,將那些買來的東西摜了一地,追上去,一把揪住內人的頭髮,沒頭沒胸的一陣亂打。內人被打急了,就張口叫喊,我說你越要叫喊,我越打得重。街上看的人圍滿了,我也不顧。就是那麼一次,把內人的性子制服下來了。那時她腹中還懷著六七個月的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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