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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賣人格民黨嘔氣 吹牛皮學者借錢(2)


  林巨章笑道:「有六七個月的孕,你那麼揪著亂打,也沒驚動胎氣?」

  淩和邦搖頭道:「一些也沒驚動。此刻的小孩子,不就是的嗎?因在倫敦生的,就取名叫作倫敦。」

  林巨章道:「呵,是了,怪道去年臘月,我到康少將那裡去,進門就聽得裡面拍掌大笑。上去一看,擠了一屋子的人,都笑得轉不過氣來。我問什麼事這麼好笑?康少將道:『有個朋友,新從內地來,昨日同在街上走,他忽然喊我看,怎麼那家號門口,掛一塊橫牌子,寫著:「出賣大日本。」

  日本也可由店家拿著出賣的嗎?我聽了一看,笑得我什麼似的。朋友反問我什麼事好笑?我說你看錯了,他們寫招牌,從左到右的,是「本日大賣出」幾個字,回來就想著「日本本日賣日本」這一聯,沒有好對。剛才有幾位朋友來說,淩和邦在倫敦生了個女孩,就取名倫敦,我立時觸動了昨日那邊聯語,對道:「倫敦敦倫生倫敦」,不是絕對嗎?、說給幾位朋友聽,因此都大笑起來。』康少將這麼一說,我當時也跟著笑得肚子痛。你大約還沒聽他說過這幅聯語。」

  淩和邦笑說道:「我怎麼沒聽他說過,康少將從來是這麼輕口薄舌的,我和他交情厚,知道我不和他計較,所以肯對我說。這也是我那女孩兒有福,將來可因康少將這幅聯語,做個傳人。」

  說得林巨章、章四爺都笑了。

  周克珂叫下女撤去了殘席,章四爺起身盥漱。淩和邦拉著林巨章到廊簷下,小聲說道:「我現在著的那部《英政大事紀》,因急欲出版,印刷費超過了預算,中山送錢給我,我怪他一百塊錢太少,沒有收他的。他今日對我說,遲幾日南洋的捐款到了,再送一千塊錢來。我想中山的錢,是搜刮得華僑的,應完全花在革命上面,才不落人褒貶。我借著用,雖沒要緊,不過我是個愛乾淨的人,素來不肯在公款裡東拉西扯。知道你的錢是從良心上掙來的,不妨暫借用幾個,彌補印刷費,好早日出版。你此刻借一百塊錢給我罷。我並不拿中山的不乾不淨那錢來還你,從前出的幾部書,在內地極銷行,等各分銷處解了款來,就如數奉還。」

  林巨章笑道:「怎這麼客氣,說到奉還的話上面去了。」

  淩和邦忙道:「如何不奉還?你又不是昧心錢,任事揮霍不心痛。我知道你的錢有限得很,要留著在這裡生活的,怎比得人家。這是定要奉還的。」

  林巨章道:「你且慢說我有錢留在這裡生活,說出來,你也不會相信,等歇我給你個明白就是了。章四爺不是外人,我們到裡面說話,沒要緊。」

  說完,目走進房,高聲喊了兩句修齡。張修齡從裡面出來,林巨章低頭皺了一回眉,向張修齡說道:「你去把那高橋的簿子拿來。」

  張修齡答應著轉身,走了幾步,林巨章又喊回來,略小了些聲音說道:「你去對你嫂子說,她耳根上那副珠環,不要帶了吧,拿來我有用處。」

  張修齡進去了,好一會,拿著一本簿子書來,放在桌上。林巨章就電燈下翻開給淩和邦看道:「你看我近來全是典質度日,這一本質簿,將要寫完了。」

  淩和邦看上面,果然是三元五元的,當了十多票。林巨章把質簿卷起來,問張修齡珠環呢?張修齡道:「嫂子聽說要取她的珠環,急得哭起來了,也沒說什麼。我見她那種情形,就不敢往下說了。巨老自己去要罷!」

  林巨章聽得,猛然在桌上拍了一巴掌,罵道:「混帳,好不賢德!古來脫釵珥助人的有的是,偏她這般小氣,一副珠環,也值得哭!等我自己進去,看她敢不取下來。」

  將質簿一撂,拔地立起身就要往裡面闖。周克珂已從裡面出來,一手攔住說道:「不要生氣,嫂子是女子見識,自然氣量小些。然她畢竟怕巨老生氣,已忍痛取了下來,現在這裡。」

  說時,伸手交給林巨章。林巨章接了,回身又就電燈下,將那珠環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向章四爺問道:「你估這東西在這裡能當多少錢?」

  章四爺臨近身,看是十多顆綠豆大小的珍珠串成的一副耳環,笑答道:「去當不能和買的時候比價,我估不出能當多少。」

  林巨章用手帕連質簿包好,交給張修齡道:「請你就去,過十點鐘,即不行了。」

  張修齡去後,林巨章對淩和邦歎道:「不深知我的朋友,見了我這場面,都以為我很富裕。殊不知我歷來是歡喜打腫臉稱胖子的,早就一個錢也沒有了。幾個月,全是高橋質店供給我一家人的食用。連寫了幾封信去家裡催匯款來,也不知為何,總不見回信。若下月再沒錢寄來,這麼大的房子,便不能住了。」

  淩和邦笑道:「怕什麼?你這樣的資格,還愁一萬八千的呼喚不靈嗎?便是我這與政治上沒生關係的人,要不是這次印刷費裡面填塞得太多,也可通融些給你使用。」

  林巨章見淩和邦還在那裡說大話,他雖是不敢得罪人的,心裡也不免有些厭煩,冷笑了聲說道:「我怎能比你?你是學問家,到處有人供養,有人資助。要留學罷,有幹老子龍璋替你出學費;要娶妻罷,有乾媽唐群英替你物色佳人;要結婚罷,有乾媽李姨太替你出錢佈置。還有些高足弟子,逢三節兩生,整百的孝敬。我怎能比你?這樣一大把子的年紀,只能做人家的幹老子,拜給人家做乾兒子,誰也不要。又沒有學問,不能收門弟子得束脩。是這樣坐吃山空,人家還不見諒,槍花竹杠,紛至遝來。像你尚肯說句通融使用的話,那些人簡直是該欠了他的一般,只伸出手要,我想他們就是在他幹老子手裡,要錢也沒這般痛快,竟把我當他們的親老子了。」

  說完,對章四爺哈哈大笑。

  章四爺道:「居覺生在濰縣當總司令,何時到東京來了?我竟沒聽說。」

  林巨章笑道:「覺生本來有分身術,你不知道嗎?就是許汝為也會縮地術,所以才住在上海,能到東京來陪淩先生吃晚飯。孫中山有了這些封神榜上的部下,何愁弄袁世凱不過!」

  林、章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打算羞辱得淩和邦安坐不住,誰知他竟是沒事,也跟著哈哈大笑,倒像大家在一塊議論別人似的。因此,當時人說淩和邦的臉,有土耳其達坦要塞那般堅硬,聽憑協約國如何攻擊,是牢不可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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