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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小少爺吃醋挨手槍 同鄉會決議驅敗類(1)


  話說章器雋聽說章筱榮回來,急忙跑出來一看,只見一輛馬車停在門首,章筱榮先跳下車,接著,張繡寶一手扶了章筱榮的肩膊也跳下來。章筱榮給了車錢,招呼馬夫將衣箱搬進房,握著張繡寶的手進門,和沒事人一樣。這一氣,只氣得章器雋一佛出世,「呸」了一聲,掉轉身往房裡便走。

  章筱榮只做沒看見,帶張繡寶進房,呼著下女道:「外面的衣箱行李快搬進來。仔細點兒,不要撞壞了。」

  下女在廚房裡答應。正待出來,章器雋止住道,「你敢去搬,我就教你滾蛋!」

  下女聽了,真不敢動。張繡寶向章筱榮冷笑了聲道:「來了,你沒聽得嗎?」

  章筱榮仍不理會,大聲呼下女道:「你們在那裡幹什麼?叫不出來,鬼扯了你們的腿麼?」

  章器雋不待下女答白,一邊跑到廚房堵住下女,一邊答道:「我姓章的雇的下女不能給人家用。什麼賣淫的爛騷婊子,也跑到我家裡來想呼奴使婢,我姓章的雇的下女,看誰敢叫喚給人家做事!」

  章筱榮道:「你口裡要乾淨點,誰是爛騷婊子?為人也不要太不知趣了。」

  張繡寶道:「你們不要鬧。若是為衣箱行李,我自己去搬來。」

  說著起身。章筱榮攔住道:「你坐。我雇的人,不聽我的指揮,還了得?」

  又喊下女道:「你們真敢不聽我的使喚嗎?」

  下女在廚房裡笑答道:「少爺堵住了門,我們從哪裡出來呢?」

  章筱榮即跑到廚房裡,將章器雋拖開,兩個下女都跑去搬衣箱去了。章器雋掙開手,跳起來罵道:「你這個沒有天良的東西!十幾天在外面,嫖那騷婊子還嫖不夠,公然將騷婊子帶到家裡來。今日進門就這般欺負我,我和你拼死了這條命也罷了。」

  猛不防一頭向章筱榮撞來,將章筱榮撞得往後便倒,幸有牆壁擋住,震得滿屋都動了。章筱榮被撞出三昧真火來了,一手從懷中抽出手槍,撥了顆彈進去。章器雋一見不好,往外邊房裡就跑,口中連連口喊:「要拿手槍打人咧!」

  張繡寶正在外邊房裡看下女搬衣箱,聽得這般喊,轉身一看章筱榮擎手槍追出來,忙將身子遮了章器雋,死死的抱住章筱榮的右手。章筱榮連將槍機撥了三下,拍拍拍的響了三槍。好在槍口朝天,那三顆槍彈都從樓板穿出屋頂去了。張繡寶怕他再打,拼命奪下槍來。章筱榮怒氣不息,見章器雋落了威,坐在房角落裡痛哭,便拍桌大罵了一會。這時候,正是蕭熙壽跟著青年會一群會員在門外竊聽的時候。

  章筱榮不該章器雋罵了張繡寶,弄得張繡寶也要拼死。三人扭作一團的,在席子上滾了一會。章器雋氣得跑了出來,本打算回上海,不在日本留學了。在路上邊走邊想道:我無端跑回上海去,祖父必寫信給我父親,說我偷懶,不肯求學,父親回信將我一罵,又得逼著我到這裡來,那時更給他笑話。不回上海去罷,是這般鬧了一番,他竟拿手槍打我。他有了婊子,就忘記我了,這口氣,我如何忍受得住!有了,現放著一個浙江同鄉會,那姓沈的會長很有些見識,不如找著他,將事情說給他聽,請他出來開個臨時會,我再去印刷局印幾千張傳單,到處去發,看他們能在日本長久做姘頭!我此刻只求能替我出氣,也顧不得他的什麼名譽了,想罷,即到同鄉會事務所。

  浙江同鄉會,那時的會長是沈銘鑒,為人老成,很講道德,同鄉的都還敬畏他。章筱榮同張繡寶數月來所出花樣,早已有人在沈銘鑒跟前報告了。但是同鄉會的章程,臨時會議須得十人連名蓋章請求,方能由會長召集開會。若在有特別事故發生的時候,會長雖也有單獨召集開會的權利,不過這種結怨於人的事,做會長的誰肯單獨出名召集?因此,雖早有人向他報告了,報告的人不請求開會,沈銘鑒便只做和沒聽得一樣。

  這日,沈銘鑒正在事務所同幾個朋友下圍棋,見章器雋進來,停了手,看章器雋桃花一般的臉上,縱橫都是淚痕,一雙俊眼內更是水泱泱的,好像要流出來,大家都吃一驚。沈銘鑒忙起身讓座,因是不常來的客,免不了客氣幾句。章器雋竟是如喪考妣、苫塊昏迷、語無倫次一般,胡亂答應了幾句,開口便道:「我叔叔討了人,要求諸位同鄉先生,替我出口氣。」

  沈銘鑒聽了,愕然了半晌。看他的眼淚如連珠般往下落,只得說道:「你有什麼委屈的事,儘管從容說出來,我等好替你設法,用不著流淚的。」

  章器雋才十五六歲的人,在家中嬌生慣養的,何嘗受過今日這般惡氣。心中越想越痛,那眼淚如何禁得住?見沈銘鑒問他,揩了淚說道:「我叔叔來日本留學,平日全不上課,全不用功,只知道在外面胡嫖胡跑。有一個叫張繡寶的婊子,會長大約認識,我叔叔花無窮的錢,包了她在外面,另租子房屋。於今越弄越不成話了,今日竟公然將那婊子連行李都搬到家裡來。我見他太鬧得不顧聲名了,勸了他幾句,他不依也罷了,還拿手槍打我。虧我跑得快,三槍都沒打著。我父親就只我一個兒子,幾千里路到日本來留學,若真被他打死了,會長你說不是冤枉嗎?不是可憐嗎?」

  沈銘鑒曾聽人說過章筱榮叔侄的勾當,問道:「你叔叔真拿手槍打你嗎?真開了槍嗎?」

  章器雋急得發誓,教沈銘鑒同去看,屋瓦都打破了。沈銘鑒複問運:「你叔叔連打三槍,怎沒有員警來查問?」

  章器雋道:「我住在早稻田的大學背後,那一帶荒僻得很,每天只有一兩個員警,在那裡來往逡巡一兩次,因此沒人來查問。」

  下棋的朋友聽了,都覺得詫異,問沈銘鑒是怎的一回事。

  沈銘鑒道:「他所說的不詳細,猛然聽去,覺得一點情理沒有;這事情早有人來報告了,我因恐一開會宣佈,章筱榮、張繡寶的名譽不待說是不好聽,便是我等同鄉的面子也不好看。」

  接著將章筱榮如何在同鄉會擔負張繡寶的生活,張繡寶如何被李蘋卿拐逃,章筱榮如何買手槍、請幫手,去橫濱尋找,說了一遍。說:「這是替章筱榮做幫手的,詳詳細細向我報告。那一次在橫濱並不曾找著,隔了一個多月,不知怎的被他找著了。帶歸家中,叔侄又出了花樣。依我的愚見,你們這樣的闊人,在家中安享,何等的快樂,跑到日本來留什麼學?」

  章器雋道:「我本不願意在此了,只要會長替我出口氣。」

  沈銘鑒見章器雋說話,完全是一個一點知識沒有的小孩子,忍不住笑問道:「你真不願意在此留學麼?那倒好辦。你此刻回家去罷,不要再和你叔叔吵了,我就開會,替你出氣。」

  章器雋聽了歡喜,想問傳單如何做法,見沈銘鑒已朝棋盤坐著,手中拈了粒棋子在那裡想棋,意不屬客的樣子,只得興辭。沈銘鑒好像沒聽得,仍舊在那裡澄心息慮的下棋。按下不表。

  且說章器雋出了他同鄉會事務所,他年輕無閱歷,並不感覺沈銘鑒有瞧他不起的意思,歸到家中,將自己房門緊緊的關了,也不管章筱榮和張繡寶的事。過了兩日,不見同鄉會開會的通知郵片來。他們叔侄,平日和同鄉的往來雖然最疏,但是同鄉會有什麼開會的事,總照例通知的。章器雋等通知郵片不來,忍耐不住,又跑到事務所。沈銘鑒正要出外,在門口遇著,章器雋迎上去問道:「會長前日說就開會,怎的不見有通知郵片來?」

  沈銘鑒笑笑道:「通知郵片已發過了,只怕他們書記忘了尊處的地名。」

  章器雋道:「我那地名,事務所名冊上不是有的嗎?定了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開會,請會長告我,我到會還有事情要報告。」

  沈銘鑒本已提腳要走,聽說到會有事報告,住了腳道:「你定要到會,就在今日午後兩點鐘,會場是江戶川清風亭。」

  說著,頭也不回的走了。

  章器雋心想:同鄉會開會,素來在大松俱樂部,怎的今日這會在什麼江戶川清風亭?我那地名,分明寫在名冊上,又說怕是書記忘了,莫不是哄我麼?他是有年紀有身分的人,論情理決不會哄我。他既說在江戶川清風亭,我就到清風亭去,只是傳單我自己不會做,今日是來不及了,等開過了會,花幾十塊錢,請人替我做。此刻差不多一點鐘了,就此到會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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