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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小少爺吃醋挨手槍 同鄉會決議驅敗類(2)


  想罷,乘了往江戶川的電車,到終點下車,逢人便問「清風亭」,沒個人知道。問了十多人,不覺發急起來,想回到事務所去問個明白,已將近兩點鐘了,事務所必已沒人。一個人立在江戶川河岸上,真如喪家之狗。立了一會,見前面有七八個人,從飯田橋那邊走來,旋走旋在那裡說笑。章器雋眼快,認得幾個同鄉,曾在會場上見過的,料著必是到會的,走過去招呼。來人見是章器雋,都笑顏逐開的問道:「章小少爺也是到會的嗎?」

  章器雋有種脾氣,最歡喜人呼他章小少爺。他自己也時常稱小少爺,因此同鄉的是這般稱呼他,他聽慣了,故不覺得。

  隨笑答道:「我正要到會,找不著會場。」

  來人道,「從這裡轉角便是,同走罷。」

  章器雋高興。跟著走到一家石庫門口,從旁邊小門鑽進去,只見裡面第三層門上,懸一塊橫匾,寫著「清風亭」三字。心想;怪道沒人知道,這匾懸在裡面,教我如何找得著。走進會場,已到了四五十人坐在會場裡,一點也不覺擁擠。心想:這樣百多床席子的大房間,我到日本還不曾見過。在人叢中尋了個蒲團坐了。

  到會的攢三聚五的議論,都覺得章器雋到會得希奇。可憐章器雋哪裡理會得?不一會,又紛紛的的來了百多人,沈銘鑒也到了。宣佈開會,大家都靜坐了。

  沈銘鑒出席說道:「前日章器雋到事務所,泣訴章筱榮因與張繡寶通姦;搬來家中同住。章器雋勸諫不從,反拿手槍向章器雋連擊三槍,幸逃走得快,不曾擊死,要求同鄉會替他出氣。我等設立同鄉會的宗旨,本有互相維持,互相勸誘之義三章筱榮假維持之美名,施奸占之實行,更有層出不窮的花樣,屢次幾釀人命。便是章器雋不要求出氣,我等同鄉會也應研究一個善後的辦法。不然,將來弄出人命來,同鄉的也難免拖累。這幾日的謠言,佈滿了東京全市,幾于無人不談張繡寶的事。今日我還接了一張傳單,將章筱榮在神戶劫奪張繡寶的事寫得形容盡致,至今還陷了兩個幫兇的,坐在神戶員警署的監牢裡,這傳單上雖未署名,估料著必是李蘋卿散佈的。我已帶來了,粘在這壁上,諸君看了,再商議善後的辦法。」

  沈銘鑒說完,從懷中摸出一張傳單來,用漿糊粘了四角,貼在演壇後面壁上,到會的都起身去看。章器雋看見連自己同章筱榮苟且的事,都寫在上面,登時紅了雙頰,要伸手去撕下來。到會的如何肯依,你呸一句,他叱一句,嚇得章器雋不敢動手。

  傳單上寫了些什麼呢?說起來也是一樁恨事。這傳單在當日是無處不有,及至不肖生起草《留東外史》,都被章筱榮用金錢收毀完了。不肖生打聽得橫濱中國會館的壁上,還貼了一張,不曾撕毀,不肖生專坐火車到橫濱中國會館一看,果然不錯,完全無缺的粘在上面。兢兢業業的撕了下來,和那些調查所得的材料,做一包袱裹了。民國六年冬,走湖南岳州府經過,在新堤地方,被一群北方兵士打上輪船,口中說要檢查,手裡就搶行李,上岸飛跑。那一個材料包裹,也就跟著被擄了去。

  後來一打聽,才知道是專會寫「虎」字的曹三老虎部下一班如狼如虎的丘八幹的事。傳單既是那麼失了,事隔多年,便再也找不出第二張來。不肖生心中,實在恨那些丘八不過。說出來,大約看官們也要怪那些虎狼丘八,將這種奇文奇事的材料搶了去。在他們一錢不值,不燒了便是撕了。使我們看小說的人,看到這裡,不見這張傳單,少了許多興味哩!

  閒話休煩。且說章器雋被人叱紅了臉,又不敢爭論,只得回歸原位坐著。大家看完了傳單,笑的笑,議論的議論,全會場登時鼎沸起來。沈銘鑒見這情形,若在平時的會議,必要發言禁止喧鬧了。此時卻不做聲,聽憑大家議論了一會,才高聲說道,「諸君對於此事如有什麼意見,即請上臺發表。」

  話才說畢,便有個冒失鬼跑上臺說道:「依兄弟的愚見,章筱榮叔侄,都是無人倫沒廉恥的敗類。用同鄉會章程,從嚴格的取締,均應驅逐回籍,以肅學規。至張繡寶,其姘夫雖系我等同鄉,但已死于袁賊之手。我等同鄉決不能承認張繡寶為張某正式妻室,也認為同鄉替她維持生活,並且她那種朝張暮李的行為,我同鄉會也實無能力去約束她。這不成問題,不必研究。」

  到會的聽了都鼓掌。這人說了下臺,接著就有幾個跳上臺去,一般的痛駡,中有個正在罵得高興,沈銘鑒立在主席位上,聽了忍不住上臺呼著那人說道,「先生何不將那日同章筱榮去橫濱尋找張繡寶的情形,報告諸位同鄉的聽聽,也見得先生是親目所擊的,比憑空疵議人的不同。」

  那人聽得,立時紅了臉。座下掌聲複起,急得那人真所謂不得下臺。忽聽得座中有人叱了一聲,更立不住,頭一低,溜下臺去了。

  沈銘鑒見沒人再上來,遂說道:「方才諸位所說,大旨略同。是一律主張將章筱榮叔侄二人全驅逐回籍。從多數表決,兄弟自應同一贊成。不過他叔侄均是自費,公使館無名可除。查名冊上,他們的學籍,填了明治大學。這學校對於中國人,素持開放主義,只要繳了學費及講義費,從沒有開除名字的。並且他們本是借學校敷衍家庭,即被開除了,也不見得便回國去。據兄弟看這驅逐的手續,尚待研究。」

  大家聽了沈銘鑒的話,都覺有些為難起來。正在寂靜無聲的時候,座中忽發出一種爭論的聲音。大家齊把視線集在發聲之處一看,只見剛才不得下臺的那人,怒容滿面的與一個人口角。說道:「你夠得上叱我麼!自己也不想想是幹什麼的?」

  這人答道:「你管我幹什麼的?我只不老著臉去罵人。」

  沈銘鑒見越吵聲音越大了,忙下來問吵的什麼,二人都不肯說。沈銘鑒知道叱人的,也是同章筱榮幫忙的,見已不做聲了,仍上臺研究。有主張用同鄉會名義,直接通函章筱榮叔侄,教他們自愛,從速回國,不要在這裡丟人的。有的主張派人用同鄉會名義,向員警署交涉,請警署勒令他們歸國的。有主張具函公使館,請公使館執行驅逐手續的。沈銘鑒聽了,覺得都不盡妥善。只得說道:「我等只求盡了我同鄉會的職責便算完事。兄弟以為第二個主張,未免有借外力干涉自己人的意思,萬一他們警署付之不理,更為不妥。還是第一個主張與第三個主張同時並用為好。」

  沈銘鑒才說到這裡,章器雋已放聲哭了出來。走到演台旁邊,哽咽著說道:「我到日本來留學,並沒犯過法。我叔叔做錯了事,又拿手槍打我,你們同鄉會不替我出氣也罷了,如何倒連我也要驅逐回國?我又沒得罪過你們。那一次沈會長要我捐錢,我捐了一百元,我叔叔欺我,你們這些人也欺我,逼得我沒有路走,我只有去投海了。」

  沈銘鑒及眾人聽了,又見那種可憐的情形,不覺都動了側隱之心。沈銘鑒指著壁上的傳單,向章器雋說道:「我同鄉會與你無仇無恨,如何會要驅逐你回國呢?你不見這傳單上寫出來的事嗎?不是歸過於我們同鄉會沒人過問嗎?」

  章器雋哭辯道:「這傳單知是哪個沒天良的人發的。傳單上說的話,就能作數,我叔叔是應該驅逐,若要驅逐我,我就去投海。」

  當時座中也有主持公道的,說章器雋尚未成年,便是傳單上所說確而有據,我們同鄉會也無力可以禁制。只將章筱榮那禍胎驅逐了,即算盡了我同鄉會的職責。

  沈銘鑒把這話付表決,贊成的多數,章器雋才不哭了。心中無限歡喜,自度虧得今日出來打聽。

  散會歸家,也不提起。章筱榮數月來,為張繡寶花費太多,自己的錢用完了,通挪了章器雋的錢用。章器雋料道不久就要驅逐他走了,逼著他要錢。章筱榮只道章器雋仍是鬧醋,賭氣當了些衣服首飾,將錢還了。次日接著同鄉會的信,措詞尚還委婉。無非說近來外間喧傳張繡寶的事,既有損足下個人道德,複有關浙江同鄉會名譽,同人等為盡勸告之責,與其在外國醋海生波受盡干涉,不如仍歸上海,任足下逍遙啟得,無拘無束。

  這封信送到之後,不知章筱榮如何對付,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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