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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舞獅子柳夢菇遮羞 戳牛皮譚理蒿多事(1)


  話說柳夢菇聽得譚理蒿說陳軍長討姨太太鬧出笑話來了,笑嘻嘻的催著譚理蒿說。

  譚理蒿道:「那姨太太進門的第三日,陳軍長夜間和她睡了一會,說姨太太身上有一種極不好聞的氣味,便睡不著。已到了一兩點的時候,陳軍長翻來覆去的總覺難過,只得爬了起來。在床上坐了一會,心想:就是這般坐著,如何能坐到天亮?不如且上樓去看看書,等天明了,再設法將這姨太太退了。陳軍長心中是這般想,便也不問那姨太太難受不難受,一個人跑上樓去看書。

  「原來他那樓上,雖是作為書室,一切重要的物品都是放在那裡面,室內很陳設得精緻。陳軍長那夜一個人上樓之後,將電燈扭燃,自己就書案旁邊的螺旋椅上坐下,一手拿了一枝雪茄煙,一手擦著洋火,旋吸著煙,旋將兩隻腳向書案底下伸去。他不伸腳倒罷了,他這一伸出去,只覺有一件什麼軟東西在底下礙腳似的,嚇得連忙縮腳。正要低頭向書案底下去望,心中明知道有怪,卻是有些害怕,又不敢望,又不敢起身。正在猶疑的時候,那書案作怪,忽然動了起來。這一動,只嚇得陳軍長身不由己的,舉手向書案上一巴掌,口中放連珠箭似的喊『強、強、強盜』。

  「陳軍長口中喊著,書案底下果鑽出一個兇神惡煞一般的強盜來,手中拿著一枝手槍,正正的向陳軍長的面孔瞄著。陳軍長立起身向樓門口逃去,誰知嚇慌了的人兩腿都是軟的。那強盜見陳軍長向樓口跑,只道是堵住樓口要拿他,也忙朝著樓口搶來。陳軍長的腿早就軟了,見強盜猛朝自己撲來,『哎呀』一聲沒叫出,已骨淥淥滾西瓜一般的滾向樓下去了。幸喜是滾在席子上面,只將頭皮碰破些兒,不曾跌斷手足。

  「他正跌在席子上發昏的時候,猛覺得有人在身上踩了兩腳,踩得腰眼兒生痛,便『哎呀、哎呀』的狂叫。一時將姨太太及下女等人都驚起來,不知出了什麼岔事。見陳軍長在席子上打滾,大家扶了起來,救了半晌,才得清醒,教下女等幫著拿賊。大家跑出來看,哪還有個賊的影子呢?只見大門開著,靜悄悄的沒一些兒聲息。那姨太太見是因為自己不好,不能使陳軍長安睡,才有這般岔事,心中十分過意不去,口中不敢說,面上現出很為難的樣子,以為這一來,明日是退定了的。哪知陳軍長卻另有種心理,說倒是這姨太太有福氣,若不是她身上有氣味,那夜安然睡著了,樓上的貴重物品必被那強盜搬運個乾淨。他從此倒很痛愛那姨太太起來。你看是不是一樁笑話?」

  柳夢菇笑道:「那賊從大門進來的嗎?」

  譚理蒿道:「不是。第二天才看出來,是從茅坑裡鑽進來的。」

  柳夢菇笑道:「原來臭氣便是福氣,難怪於今人家的姨太太,都是有些臭氣的。」

  二人說說笑笑,不覺已歸到家中。柳夢菇怕貞子露出馬腳來,裝出正經不過的面孔上樓,貞子上來泡茶,柳夢菇正顏厲色的,睬也不睬。貞子哪裡知道,挨到柳夢菇跟前,偏著頭望了柳夢菇笑問道:「你剛才來的那個朋友做什麼事,跑上來就向你叩頭,一會又痛哭起來,是什麼道理?」

  柳夢菇心中著急,想不理她,怕她當著譚理蒿又施出放刁的樣子來更不好,只得有意無意的答道:「他死了媽。你不要問,快去泡茶來罷,爐裡的火也熄了。」

  貞子不知就裡,撞了一鼻子的灰,氣忿忿的提著茶壺下樓去了。

  譚理蒿哈哈笑道:「你還要賴,你和她沒有關係,她怎得對你是這樣子?」

  柳夢菇正色道:「確是沒有。他們日本女人是這般討人厭的,我平日都不大理她,你不信今晚在這裡住夜,你看罷!」

  柳夢菇這話,無非是極力的掩飾,以為譚理蒿是決不會在這裡住夜的。哪曉得譚理蒿並不推辭,說道:「我真有些不信,你留我住夜,我真個要在這裡住一夜看。」

  柳夢菇見譚理蒿如此說,自己話已出口,悔不過來,只好連連說好。

  此時天色已晚,柳夢菇叫添一客晚膳,只見送茶送飯,都是房主女人,並不見貞子上來。柳夢菇心中雖甚願意貞子此刻不走上來,免得現相,給譚理蒿看出破綻;只是貞子不明白自己的用意,恐怕她誤會,寒了她的心。吃了晚飯之後,借著小便,想和貞子說明。走下樓去,見貞子噘著嘴坐在房角上,氣忿不堪的樣子,柳夢菇心中一急,正想走近身悄悄的將話說明,又苦於自己的日本話不大順口,剛胡謅了幾句還沒有說清,忽聽得樓梯聲響,譚理蒿下來了,忙三步作兩步的跑到小便的所在去,預備等譚理蒿上樓,再和貞子去說明。

  誰知譚理蒿下樓來,有意監督著似的,柳夢菇不上樓,他也不上樓,只在樓下來回的走。柳夢菇沒法,只得賭氣上樓,向譚理蒿說道:「我從來是一個人睡慣了的,和人同睡總睡不著;我這裡鋪蓋有多,分作兩處睡罷。」

  譚理蒿笑道:「只要是在這一個房間裡,沒有什麼不可。」

  柳夢菇氣道:「你這東西真玩皮,不是一個房間,難道教我往別處另租一間房給你睡不成?不要囉唕了,大家鋪被睡罷。」

  譚理蒿道:「此刻還不到八點鐘,就睡得著嗎?」

  柳夢菇道:「你睡不著,你就再多坐一會;我是要睡了。我素來是睡得這般早的,天氣又冷,沒有事只管坐著幹什麼?」

  譚理蒿笑道:「我坐著沒事,你睡著倒有事?」

  柳夢菇也不答話,自己鋪好了被,將譚理蒿睡的鋪蓋堆做一邊,也懶得給他鋪墊,脫了衣服,鑽入被中蒙頭睡了。譚理蒿心中好笑,也不便多說,匆匆的鋪好被,也解衣就寢,只是太早了,哪裡睡得著,明知柳夢菇半夜裡必定偷摸著去和貞子睡,便故意輾轉了一會,慢慢的打起呼來。柳夢菇是上床不到一分鐘,即鼾聲震地。看看挨到十二點鐘的時候,譚理蒿正艨朧的要睡著了,忽聽得樓梯上有些兒聲響,忙睜開眼一看,柳夢菇那邊席子上已是空空的,連被都不見了。

  譚理蒿覺得詫異,心想:怎的連被都帶著去睡?且等他上來的時候,我倒得問問他,看是個什麼道理。譚理蒿一個人在被中等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只聽柳夢菇輕腳輕手的上樓,譚理蒿忍不住猛然翻身起來,見柳夢菇正蒙著一鋪棉被在頭上,彎著腰進房。譚理蒿大笑問道:「天尊,你這是幹什麼?」

  柳夢菇見譚理蒿醒了,嚇得慌了手腳,口中囁嚅了兩句,沒有說清楚。虧他人急智生,登時頂著棉被,故意跳了幾跳。柳夢菇知道是已經識破了,料再支吾不過去,只得將棉被往席子上一撂,止住譚理蒿道:「不要高聲,下麵的人聽了難為情。」

  說時,面上很帶些慚愧的樣子。複求著譚理蒿道:「這事情你萬不可向旁人說,我的名譽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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