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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肖生偷閒續史 周之冕對友號喪(3)


  譚理蒿道:「口音是普通話,卻聽不出哪省的來。年紀大約不到三十歲,生得很苗條的身子,穿著一身極漂亮的西服,一望去就知道是個很愛潔淨的樣子。他臉上有一個銅錢大的疤印,頸上還像生過幾個癢子,英語說得非常圓熟。那後生雖穿著當西崽的衣服,容顏卻甚是俊秀,年紀至多不過二十二三歲,唇紅齒白的,很討人愛。」

  柳夢菇道:「可惜員警署不許人去看,不待說是一件極有趣味的姦情案,只是那後生,真個與那留學生似的家裡人有了苟且的事;弄到員警署去,也不能將那後生怎生處置,倒是那留學生似的人自己丟臉。你去我家,就是想將這事告訴我嗎?」

  譚理蒿搖頭道:「不是。我聽得雷小鬼說,你那房主人有個女兒,還生得不錯,被你弄上了,我有些不信。你平日在人跟前裝正經,怎的會有這種事?因見雷小鬼說得那麼確鑿,我倒要來問問你。若真有這事,你應該請我喝杯喜酒。」

  柳夢菇笑道:「你信雷小鬼的,哪有這等事?我那房主人有個女兒是不錯,只是我平日和她笑話都不曾說過,哪有這般容易便說弄上了手?雷小鬼素來是那麼捕風捉影的。」

  譚理蒿道:「你不必再裝正經,雷小鬼說的不像捕風捉影的話。你不用賴,我只要到你家裡,留神看看你二人的情形就知道了。」

  柳夢菇點頭道:「使得,只是我現在有事要去維新料理店,你且和我同走一趟,回頭再到我家去。」

  譚理蒿道:「去維新做什麼?」

  柳夢菇道:「陳子興和我合夥,明日午後四點鐘替許先生餞行。我此刻去點菜,點子菜還得去青年會約林鬍子。」

  譚理蒿道:「你不提及我倒忘了,許先生回國,我也得替他餞行才好,就夥做你們一塊兒罷。」

  柳夢菇道:「我們餞行,不過盡一點兒意思罷了,你來一份也使得。」

  二人說著,同走到維新料理店。正在帳房裡和掌櫃的點好菜,說了明日的時刻,忽聽得樓上有人打著哈哈,在那裡說話。

  柳夢菇聽了聽說道:「老譚你聽,這打哈哈的聲音,不是林鬍子嗎?」

  譚理蒿點頭道:「不錯,准是他。等我上樓去看看。」

  說著,向樓上跑去。剛到樓口,望了一望,對柳夢菇招手道:「正是林鬍子在這裡。」

  柳夢菇忙跟著上樓笑說道:「我說旁人沒有這麼大的嗓子,一定是林鬍子了。」

  這林鬍子,名伯軒,也是個湖南人,聽說他從前在四川當過管帶,民國元年仍在四川,當了一次民軍的團長,很能打仗,他為人很像爽直,生得虎頭燕頷,眉長入鬢,須長過腹,腰圓背厚,氣實聲宏,雖不曾讀過詩書,每次登壇演說起來,卻甚喜引經據典。此次亡命到日本,因朋友紹介,住在神田的中國青年會內。近來他時常自恨不曾讀書,便拜了周之冕的門,朝夕不輟的認真念書寫字。

  古人說得好,有志此事竟成,他雖則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只有半年多的工夫,書雖讀得不多,字卻被他很寫得有個樣子了,若和曹三爺寫的虎字比較起來,林鬍子就出色得多了。那時湖南的國民黨,在東京設了個支部,原來的支部長,就是曾大癩的兄弟,綽號癩頭黿的。因他辦了年多,錢就花了個不計數,黨務卻是廢弛不堪。同鄉的党人看了,過意不去,將他攆了,生拉活扯的把許先生推了出來。

  許先生接手辦不到一年,黨務雖然發達,自己的腰包卻掏出來貼了個精光。許先生幾次苦辭,也不曾辭掉。愛許先生的甜願意他辭,愛國民黨的卻留住他不放。於今許先生因為上海有事,要回國去了,這林鬍子倒想接手來當一屆支部長。只是林鬍子想當支部長,並不是和癩頭黿樣,想借著黨務撈錢。他因為雖是個湖南人,十多年都是在四川幹事,對於湖南並沒有什麼資格。民國以來,省界分得十分清楚,在外省很難得立足。

  林鬍子想將來在湖南占點勢力,不能不趁這機會,在日本多拉攏幾個同鄉。他今日正在維新料理店內,請了他同鄉的幾個大偉人,陳軍長、曾參謀以及吳大鑾口中說出來和曾參謀同亡命的鄒東瀛、曾廣度一般人都在座。

  林鬍子正吃得興高采烈,見柳、譚二人進來,忙起身讓座,柳夢菇笑道:「我在下面聽了笑聲,就知道是你。我們正要到你家裡去,幸而有你這個大哈哈,免得我們白跑。」

  說著,和滿座的人都點頭打招呼。他們都是認識的,並且都是上司班輩,柳夢菇一想,不好當著他們專請林鬍子,只得將林鬍子拉到旁邊,把餞行的話說了,並請林胡子代邀鄒東瀛。原來這鄒東瀛是一個國會議員,在湖南經手過一次國民捐。他在前清的時候,不過是個學校裡的校監,黃克強倡議辦國民捐,他便條陳了些籌餉的辦法,黃克強便委他充籌餉局的局長。黃金入橐,那議員頭銜,便輕易的到手了。

  他這次也是因亡命跑到日本來,也想做個國民黨的首領,時常用溫言暖語去牢籠這些窮苦黨人。在孫中山跟前,更是牛皮馬屁,連吹帶拍到十二成,孫中山很對他假以詞色。柳夢菇因他是孫中山的紅人,所以托林鬍子單獨代請他一個人。林鬍子當時答應了。柳夢菇即和譚理蒿拜別大眾,出了維新料理店。

  譚理蒿邊走邊笑著向柳夢菇道:「陳軍長近來納了寵你知道嗎?」

  柳夢菇道:「仿佛聽人說過,只不知容貌何如,是從哪裡討來的?」

  譚理蒿笑道:「容貌醜還在其次,據陳軍長自己說,身上髒得很。你想陳軍長是何等髒的人,連他都嫌髒,那位姨太太的髒就可想了。本來是人家的丫頭,討了來不到幾日,還出了個很大的笑話,你不大和他往來,大約不曾聽得悅過?」

  不知譚理蒿說出那姨太太什麼笑話來,且候下章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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