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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舞獅子柳夢菇遮羞 戳牛皮譚理蒿多事(2)


  譚理蒿笑道:「我決不向旁人說。人家問我今夜在哪裡睡,我只說一夜不曾睡,看柳天尊舞獅子去了。你這話正好比那扒灰的。有個人扒灰,剛到他媳婦的房裡,不料他兒子回了,他嚇得從媳婦房裡跑出來。兒子見了有些疑心,連問到這房裡來做什麼,他也和你剛才一樣,囁嚅了一會說道:『我來抓點穀去喂貓呢。』」

  柳夢菇聽了,也不覺發笑,借著事打岔說道:「周之冕的媽死了,本月二十日在大松俱樂部開追悼會,你去不去?」

  譚理蒿低頭想什麼似的不做聲。柳夢菇問了幾句,譚理蒿才抬頭笑道:「追悼會自是要去;我作了一首詩,送你做個紀念,你聽罷:

  湖南殺黨人,天尊幸不死。
  匿跡竹之湯,半夜舞獅子。

  你看這首詩,不可以做今夜的紀念嗎?」

  柳夢菇不高興道:「你何苦是這樣的刻薄人?我也沒有什麼事對你不住。你這幾句屁放了出來,明日必是逢人便說,一定要弄得通國皆知。我的名譽固是要緊,就是人家的女兒,還沒有婆家,有你這樣替她一表揚,不是要糟透了嗎?」

  說著,賭氣往席子上一倒,閉著眼只管搖頭。譚理蒿笑嘻嘻的說道:「你真是呆子。日本女人,你還替她著慮壞了名譽,沒有好婆家?她們若真個一壞了名譽便難嫁人,也不會打著夥偷漢子了。」

  柳夢菇歎道:「雖是這般說,我心中總覺著不忍。」

  譚理蒿笑道:「你不忍,下次不要再舞獅子罷。」

  說得柳夢菇撲嗤的笑了,重鑽入被中說道:「睡罷,天快要亮了。」

  譚理蒿也就睡下。

  次日起來,用過早點,譚理蒿道:「周之冕的媽死了,我也得去悼唁一回,他還是住在那仲猿樂町的淺谷方嗎?」

  柳夢菇道:「還是住在那裡。他不回國,就是十年八載只怕也不會離開那地方。」

  譚理蒿笑道:「不錯,我久已聽說他那地方和你這裡一樣,房主人也是兩母女。」

  柳夢菇道:「你哪有不曾聽說的事?不過她那女兒,已是有婆家的。」

  譚理蒿道:「我雖去過幾次,卻不曾見著她那女兒是個何等模樣,我此刻且去看看,午後四點鐘的時候,我到維新去就是了。」

  說完辭了柳夢菇,走向仲猿樂町淺谷方來。

  走到淺谷方門口,只聽得樓上有女人的笑聲。譚理蒿心想:周之冕既死了媽,他的樓上如何有女人浪笑之聲?心中這般一想,便不上前叫門,只立在那窗子底下靜聽。不一會那笑聲又作,仿佛聽去那笑的聲音還很蒼老,約莫是個五十多歲的女子。

  說話的聲音太低,聽不清楚,懶得久聽,推開門,叫了聲「禦免」。裡面出來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譚理蒿認得是房主人,照例問了句:「周先生在家麼?」

  房主人的神色,似乎有些慌張的模樣,故意彎腰看了看靴子說道:「只怕剛才出去了,靴子不在裡面。」

  譚理蒿笑道:「我已聽得他在樓上說話,一定不曾出去。」

  房主女人道:「那麼,且等我上樓去看看,請你就在這裡等一等。」

  說著回身進去,順手將裡面的紙門關了。

  譚理蒿暗想:他們鬼鬼祟祟的幹些什麼?好一會工夫,房主女人才出來,點頭說請進。譚理蒿脫了靴子進門,只見一個五十多歲的婆子,低著頭向廚房裡走。譚理蒿見面,就認識是對門人口雇入所(即紹介所,上海之薦頭行)名叫都屋的老虔婆。譚理蒿因時常在那紹介所,教這虔婆調淫賣婦,所以認得仔細。

  這虔婆最是善笑,素來是一開口就仰天打哈哈,剛才聽了那笑聲,更是絲毫不錯。

  譚理蒿旋想旋走上樓,周之冕見了就叩頭,起來即捧著面鳴嗚的哭。譚理蒿道:「聽說老伯母仙逝了,我一來悼唁,二來恐怕你哀毀過度,特來安慰你,沒來由倒弄得你傷心起來,快不要悲哭了罷!」

  周之冕真個拭了眼淚,拿蒲團給譚理蒿坐。

  譚理蒿且不就坐,見房中設了一張香案,壁上懸著一個老婆子的像片,上面還題了些字,走近前看著,問道:「這就是老伯母的影嗎?」

  只見上面是周之冕自己題的孟東野「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幾句詩,案上供著香爐果品之類。周之冕也挨近香案,淚眼婆娑的說道:「我的不孝之罪真通於天了。母親養育我一場,莫說親侍湯藥,連面都不能見。我想起去年出亡的時候,她老人家還親送到大門口,叮嚀囑咐的教我好生保養,留心袁探。我從來出門,她老人家不曾是那樣傷心落淚過,惟有去年特別的悲慘,倒好像預為之兆似的。於今追想起來,怎教人不傷感?我因他老人家的體氣素來健朗,不過間常有些兒氣滿的病,只是時發時好,家人都不大注意,誰知竟是這毛病送了她老人家的命。」

  說時,又捧著臉哭個不了。譚理蒿只得拿著些不關痛癢的話來勸慰。他眼中雖看了這種孝思不匱的樣子,心中總是疑惑剛才那虔婆的笑聲,及房主女人那種驚慌的態度,不想多聽他那種言不由衷的訴說。只略坐了坐,即興辭出來。周之冕也不留,也不送,儼然是個苫塊昏迷的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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