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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真刺客潛身淺草町 好員警亂拿嫌疑犯(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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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大鑾因通身衣服都濕透了,想撬開乃木邸的門進去,偷一身衣服換了,明早才好逃走。好在日本的門不比中國的堅牢,在身上摸出把裁紙刀來,輕輕的撬了一會,居然撬開了一扇。脫了長靴,卸下斗篷,躡腳躡手的摸到裡面。幾間房子都空洞洞的,休說沒有衣服,連陳設都不多。摸到第四間,才聽得打鼾的聲音。慢慢的推開門,移腳進去,猛覺得一件軟東西擋住去路。一摸知道是掛的衣服,取了下來,摸了摸領袖,是一套男子的和服,連外套都有。在席子上摸了腰帶、襪子,退出來,轉到大門口。在靴櫃裡拿了一雙高木屐,一把紙傘,脫了身上的洋服,將和服換上,揣了手槍,身上才覺得和暖一點兒,手掌也不十分痛了。坐等到天明,幸得房裡的人都睡得和死人一樣。 大鑾的洋服、斗篷、長靴都不要了,聚作一團,塞入階基底下。偷開了大門,撐著雨傘,裝出小鬼的腳步,拖著雙高木屐往停車場走。街上已有行人,送新聞、送牛乳的,都忙著飛跑。雨仍是落個不住,只比昨夜小了些兒。街上雖也有員警,但是都不注意大鑾。大鑾走到停車場,買了一張新聞紙,揭開一看,就看見了「蔣四立被刺」幾個頭號字。急看下麵的小字,說蔣四立兩傷都中要害,現已移入順天堂分院調治,只怕有生命關係。刺客系一青年,年齡約二十五六,身長五尺一寸,穿洋服,披著青絨斗篷。大鑾吃驚道:「他們如何看得這般清楚?我身長確是五尺一寸。這也奇了,幸我換了和服,不然也休想逃脫。」 又買了幾種新聞紙看,都是大同小異,也有說蔣四立已斃命的。大鑾見了這種記載,心中非常快樂,匆匆忙忙的揣了新聞,坐電車到大塚來。 許先生和黎謀五、陳夫人此時還沒有睡覺,一個個心中都好似火燒油燙。一見大鑾進來,都喜得說話不出。許先生跳起來,伸手給大鑾握,一張口笑得合不攏來。大鑾笑道:「我的手受了點兒傷,先生輕點捏。」 許先生看大鑾的手掌,縱橫幾道血痕,如刀劃開子一般。黎謀五、陳夫人都起身來看,問是怎的?大鑾教大家坐下好說,四人都坐下來。大鑾抽出新聞紙,一人遞了一張,笑道:「這新聞紙上的記載,幾乎比我自己還要明白。昨晚十一點鐘出的事,今早新聞上就都有了。日人消息靈活,真不能不教人佩服。」 三人看了新聞,都歡喜得望著大鑾笑。大鑾將逃避時的情形說了一遍,三人聽說牆上有玻璃刺手,員警到乃木園來搜索,都苦著臉,皺著眉,捏著一把汗。 及聽到撬門偷衣服,又都笑起來。大鑾道:「我這衣服不能再穿了,恐怕有人認識。並且這裁料花樣,是四十多歲的商人穿的,穿在我身上也不合。我今日就得去買衣服。我昨日原想做完了事,今日即回上海去。看新聞上載得這般詳細,仿佛員警已認識了我似的。且仍在東京住幾日,等風潮略為平息了,再動身不遲。在東京出了這大的事件,日本人拿不到刺客,他員警的威信掃地了。三位看:一個禮拜之內,東京必搜索得雞犬不寧。湖南、四川兩省的留學生、亡命客,必有許多要受連累的。」 許先生問道:「你何以見得就只湖南、四川兩省的留學生、亡命客受連累哩?」 大鑾道:「新聞上不是載了,和蔣四立同住姓陳的說,刺客是湖南、四川的口音嗎?」 黎謀五道:「口音中國人才聽得出來。日本人聽中國人說話,哪裡分得出口音?」 許先生道:「幾日之內,員警搜檢中國人是意中事。你小心一點兒,那東西不要帶在身上。就拿去了,沒有確實的證據,也問不出罪來。你今日在這裡坐著,我去籌錢來,給你做衣服。一面看有妥當的地方安頓你麼。」 大鑾點頭道:「只要有錢,我不愁沒好地方安頓。東京人山人海,我的面孔又像日本人,偵探也不容易注意到我身上。手槍是不能離身的,員警不看穩了,不敢下手拿我。既看穩了,便沒手槍,也免不了。只看我一對手掌,就是鐵證。我有手槍在身邊,他三四個員警來,我可以隨意打發他。要死裡逃生,顧不得闖禍的大小。先生替我籌錢,倒是一件要緊的事。我此刻還得去看個朋友,下午再來這裡拿錢。」 許先生問道:「你此刻還要去看什麼朋友,我看沒要緊,不出去跑也罷了。定要出了亂子,悔就遲了。」 大鑾道:「我剛才想起來,很要緊的,不去不行。我買手槍的時候,原有一百子彈。周用不著許多,只帶了兩排在身上,還有八十六顆在朋友家。不去藏起來,倘被搜檢著了,事情一定破裂。」 許先生道:「你為什麼將這樣東西寄在朋友家裡?」 大鑾道:「我放在箱子裡鎖了,並沒對他說。若對他說了,他見了報,也會秘密收藏起來。」 許先生道:「既是這麼,你去去就來,不要在外面久耽擱。」 大鑾答應「知道」,洗了臉,用針將掌中的玻璃屑忍痛挑了出來,許先生有刀創藥,敷了些兒。黎謀五放心歸家,許先生去籌錢。大鑾乘車到朋友家來。 他這朋友姓陳,也是個亡命客,在東京窮得如大水洗了一般,卻不肯投降。借了他同鄉會的房子住著,教幾個小學生糊口。為人知道大處,年齡和大鑾差不多,二人交情很是親密。 昨日大鑾將行李寄頓在他那裡,他知道大鑾行止是沒一定的,也不在意。今日早起,學生還沒有來,正拿著報看。見了蔣四立被刺的消息,心中非常痛快。猜想刺客是誰,一猜就猜到大鑾身上。見報上所載的年齡服飾,與大鑾一點不差。又見大鑾昨日寄行李的舉動,更斷定了是大鑾。這位陳學究正在高興,外面有人叩門。陳學究跑出來看,是一個日本人,穿著一套先生衣服,手上拿著雨衣,看他的形式,很像個日本的紳士。陳學究不懂日本話,只曉得問「你是誰」,便盡肚子裡的學問,說了一句「你是誰」的日本話。那人拿出一張名片來,雙手遞給陳學究。陳學究一看,是每日新聞社的記者,便點了點頭。 又搜索枯腸,看再有說得上口的日本話沒有。搜索了一會,居然又搜出一句「你做什麼」的日本話來,伶牙俐齒的說了。記者好像懂了,笑嘻嘻對陳學究說了十七八句。陳學究苦著臉搖頭,不曉得記者說些什麼。記者知道陳學究不懂日本話,試說了一句英語。陳學究倒懂得,便也用英語笑說道:「先生懂英語又不早說。我才到貴國來,不懂日本話。先生見訪,有何貴幹?」 記者見陳學究的英語說得很熟,吃了一驚,暗道:看他不出,這種窮樣子,居然會說我同盟國的話,這倒反為難我了。我的英國話,只能在西洋料理店對下女發揮幾句。認真辦起交涉來,實在自覺有些詞不達意。又是我找起他說的,這怎麼辦?正在急得一副臉通紅,進退為難的時候,卻來了一個救星。這救星是誰呢?原來是一個佩刀著長靴的員警。那員警走近跟前,將記者上下望了一望,問了兩句日本話。記者說了幾句,員警揮手教記者去。記者如奉了將軍令,對陳學究用半瓶醋的英國話說道:「我現想到先生這裡打聽一樁事。這員警說今日警長有命令,關於刺客的事,取締記載,改日再來奉看罷!」 員警見記者說英國話,更不許多講,推了那記者一把,正顏厲色的又說了幾句日本話。記者也作色辯了幾句,氣衝衝的走了。 陳學究見了,心中好不自在,想關門進房,員警止住,對陳學究隨意行了個舉手禮。陳學究點點頭,也不問他懂英國話不懂英國話,用英國話問道:「你來有什麼事?」 日本員警照例懂得幾句,不過發音不對,不能多說。聽陳學究問他,他卻懂得這話的意思,只是要用英國話回答出自己的來意來,肚裡存的英國字有限,鬥起來,要表示這番來意,差的字數太多。低著頭想了一會,鬥來鬥去,硬說不上口。他這一急,比那記者還要厲害,又羞又忿,賭氣一句話也不說,拖著刀走了。陳學究看了,笑得肚子痛,暗道:怪道人說小鬼怕英國話,我還不肯信,以為英國話有什麼可怕,不懂得也不算什麼。今日看來,原來是真的,這也不知道是種什麼心理。那記者說刺客事取締記載,這是一句什麼話?他說到我這裡來打聽一樁事,不待說是想打聽刺客的下落了。但是他徑跑到我這裡來,難道他已知道是大鑾刺的嗎?他來不一刻,員警也來了,一定是已知道是大鑾無疑。只是大鑾此刻跑到哪裡去了?若被他們拿著那就壞了。日本員警、偵探有名的厲害,昨晚出的事,今早就能打聽到我這裡來,手腕之靈活就可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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