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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哭金錢以恕道論人 偷衣服仗膽量脫險(2)


  又是在這更深人靜的時候,街上沒有行人,只要把警笛一吹,四面站崗的員警包圍攏來,往哪裡去躲?要是人多,還可以鑽入人叢裡,幾轉幾彎,員警便迷了方向。偏偏的今晚又下大雨,到這時候,街上必然一個人也沒有,這事一定糟了。又聽得黎謀五在旁唉聲歎氣,和著外面的雨聲,更覺得淒慘,把不住眼淚只進出來。又過了一點鐘,仍沒有影響。黎謀五捶著席子道:「壞了,壞了,決無生還之望。」

  許先生只是低著頭垂淚,陳夫人也在一旁著急。惟有那小女公子,一些兒也不曉得,玩倦了,早教她媽鋪好床,給她睡覺。她此時已是深入睡鄉了。還有個不知著急的,就是那天不管地不管的下女,只曉得每日吃三頓飯,每月拿三塊錢,到此時也是睡得人事不知了。可憐這三個醒著的,只急得比熱鍋上螞蟻還要難受。這三個醒著的在這裡難受,還有一個大鑾在那邊醒著的,此時更是難受呢。

  再說大鑾十點鐘的時候,從許先生家出來,一心只往前進,並不覺著雨大。上了電車,見坐車的人很少,心想:這真是天假其便。若是街上的人多,跑起來都礙手礙腳,說不定還有多事的幫著員警來拿我。這大雨一下,街上沒有行人,只三四個員警攏來,且打死他再說。車行不一會,到了春日町。跳下來換了三田的車,在水道橋再換了四谷的車,都沒多人乘坐。一刹時到了,大鑾看電柱上的掛鐘,才到十點二十分。一邊向蔣四立住宅走去,一邊打主意如何騙蔣四立出來。脫靴子進去,是不妥的。聽說猿樂町有個姓周的,和蔣四立最好,也是民党中的激烈分子,在蔣四立手下投降的。投降之後,在蔣四立跟前很會先意承志,同孝順他親老子一般。所以深得蔣四立的歡心,蔣四立倚為左右手,凡事都要和姓周的商議了再做。我何不託辭,就說是他打發我來,有機密事報告的?他一時必不疑心有詐。只要見了面,還怕他逃了嗎?

  旋想旋走的,大鑾腳步快,已到了那條小巷子口上。員警被大雨淋得不敢站在街上,躲在崗棚裡面。大鑾走過身,偷看那員警,年紀在三十左右,板著臉據在裡面,自以為威風了不得似的。大鑾恐怕被他認真了面孔,不敢抬頭,一直入了巷口。咬了咬牙,右手探入下衣袋裡,撥開了槍上的保險機,抽出來擎在手中。左手一邊敲門,口中一邊高聲喊著「禦免」。喊了兩句,裡面一個少年男子的聲音,用日本話問道:「是誰呀?」

  大鑾說中國話答道:「是我,猿樂町周先生特教我來會蔣先生,有句話說。」

  少年男子推門出來,大鑾從柵欄門縫裡一看不認識,仍低了頭。少年男子抽開了柵欄門的小鐵閂,大鑾一手推開了,跨一腳進去,笑吟吟的問道:「蔣先生就納福了嗎?」

  正說時,樓梯聲響,少年男子道:「還沒睡,下來的就是。」

  即聽得蔣四立的聲音問道:「從哪兒來的?這麼晚,又下雨,有什麼緊急事?」

  蔣四立說著話,向大門走來。大鑾道:「周先生教我,有秘密話報告。」

  蔣四立向大鑾望了一望,知道有異似的,停了腳步。正要仔細定睛看大鑾,大鑾恐被他識破,將斗篷一撩,對著蔣四立的胸窩一槍打去。轟然一聲響,只嚇得那少年男子往席上一撲,口中喊起媽來。蔣四立著了一槍,氣忿得伸手來攫大鑾,大鑾巴不得他近身,對著他腰下又是一槍。蔣四立又著了這一槍,實在撐持不住,仰面往席上便倒。

  大鑾回頭望了一望,不敢久停,拔步往外就走。遠遠的見一個員警堵住巷口站著,大鑾只作沒看見,握著槍在斗篷裡面大踏步往巷口走去。員警聽得槍聲,第一響沒聽出方向。此時的雨略小了些兒,第二響便知道在巷子裡面,忙拔出刀來。正想進巷子拿兇手,見大鑾沖了出來。聽腳步聲音非常沉重,料道是一個辣手,不敢當鋒,幾步退出巷口,擎刀預備廝殺。大鑾抽出槍來,到巷口一個箭步,早竄到街心,立住腳,望瞭望員警。員警見大鑾如此勇捷,手中又明明的擎著一枝手槍,只吼了一句,卻不敢近身。大鑾哪敢停步,折轉身就走。街上一個行人也沒有,員警見大鑾走得快,一個人又不敢近身,忙拿出警笛來吹。大鑾正跑時,聽得後面警笛叫,前面即有兩個員警飛奔前來。

  大鑾回頭一看,後面的那員警已追上來,隔自己不過兩三丈遠近,忙折轉身,往右邊一條小巷子鑽進去。仗著會跑,穿過小巷子,乃是一條斜坡路。坡下的員警也聽得槍響,聽得警笛,正要跑上坡來。大鑾聽得刀靴聲,不敢往下走,一連幾個箭步,往坡上竄去。抬頭一看,真是要叫一聲苦,不知高低,原來一座牆擋住了去路。大鑾才知道這坡叫乃木坡,牆裡面是乃木邸,就是乃木希典的住宅。心想沒法,只有爬過牆去,再設法逃避。連忙將槍納入袋中,拼命往牆上一攛,兩手攀住牆頂,將身一縱,跳過牆去了。落地後覺得兩手掌痛如刀割,肉裡面還嵌著甚屑子似的,當時也不暇顧。聽得牆外面來了幾個員警,一個說道:「怪呀,沒有第二條路走,怎的會不見了?可惡這雨又大了起來,簡直聽不出腳聲。難道爬過牆那邊去了嗎?」

  一個答道:「恐怕沒有這麼厲害。這牆上插著玻璃片,除非飛了過去罷咧。」

  又一個道:「看上面有血沒有?」

  即見有手電筒的光,在牆上晃了幾下,一個道:「血是看不出,但是有血也被雨洗了。這樣大的雨,玻璃上還存得血住嗎?不問他在裡面沒有,我們分途去拿。把兩個由大門進乃木邸去,在園內細心搜索。」

  說完,即聽得一陣刀靴聲響著去了。

  大鑾才知道自己手中嵌了玻璃屑,怪道痛不可忍。因聽得要進園搜索,左右一望,沒有地方可躲,想偷開門進屋內去,躲在偏僻房裡,員警必不關心。便走到一所房子門口,輕輕推了下門,關得很緊,知道不是一時撬得開的。隱隱聽得刀靴聲漸次近了,大鑾心中也有些著急起來了。低頭一看,廊簷的階基板離地有一尺來高,料想可以藏身,也顧不得裡面污穢,蹲下身往裡面就爬。這一所房子不小,底下故也很寬。大鑾恐怕員警用電燈照著,深深的伏在裡面,氣也不高聲的出。用耳朵貼在地上,聽得約有四五個員警在園中走來走去的搜索,卻喜沒人搜到階基底下來。員警搜索了一會,見毫無蹤影,一個個都口中說著「怪事,怪事」的去了。

  大鑾恐怕他們複身回來搜,在裡面伏了兩點多種。外面一點兒聲息也沒有了,才慢慢的爬出來,先關了手槍的保險機,納在衣袋裡。乃木邸園中有個小池,大鑾走到池旁,洗了手上的泥血,玻璃屑嵌在肉裡的,不得出來,也只由它在裡面作痛。一件斗篷,在房底下滾得和泥做的一般,心想怎生好披著出去,便脫下來,放在池子裡面洗了個乾淨,仍舊披在身上。這日的天也真奇怪,雨落髮了興,落一個不了。大鑾站在乃木園中不獨沒地方可避,並坐的地方都沒有,雨洗得如落湯雞一般,通身透濕,沒一根幹紗。

  深秋的天氣,又是夜間一二點鐘,冷氣侵入骨髓。兩掌浸了生水,比受傷時更痛加十倍。一個人越想越淒涼,站在草地上抖個不住。心想:今晚是不能出去了。莫說出了這樣大事,就是平常夜間一二點還在街上走,員警也要注意。若是衣服褸襤一點,更要盤問不休。就是明日早晨,要脫這險也很不容易,我來的時候一些兒也不知道害怕,怎的事情成了功,倒膽怯起來了,這時候能膽怯嗎?一現出驚慌樣子,在日本的員警偵探眼裡見了,便再也逃不過去。我橫豎是拼死來的,還怕什麼?大鑾如此一想,膽真壯了幾倍。心想:我這衣服都濕透了,此刻的雨還不住,明早馱著這身濕衣出去,人家見了,豈不生疑?必得設法進乃木家,偷一身和服換了,出外才不危險。我生平光明正大,不曾做過這勾當。今晚沒法,只得委屈我自己一次,看是如何。

  不知大鑾偷衣服如何偷法,且俟下章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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