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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第二卷 平生肝膽 第六章 貪嗔癡魘,眾生皆苦

  什麼叫做作繭自縛?莫拂琴好像就是這樣的。

  越是兇險的機關,越難以控制,一旦倒持太阿,難免會傷及自身。

  白蓮花大半浸在池水中,莫拂琴用力拍打著機括,但花瓣巋然不動,她竭力想要縮進水中,避免烈焰焚身之苦,偏偏白蓮也不甚大,淺淺半朵蓮花根本罩不住整個身子,象鋼籠中的小鼠,徒勞掙扎,反倒被花瓣鋼刃割得傷痕累累——但她沒有呼叫,更沒有求饒,她痛苦,慌亂,但神情只是默然——好像無論多深的痛楚也不外乎如此——這種眼神蘇曠是見過的,那是刑部大牢裡拷打到奄奄一息的死囚,希望早已消失殆盡,不僅沒有生的勇氣,連死的念頭也沒有,只是一旦對上那空洞深邃的眼珠,卻令人沒的心寒。

  蘇曠猶豫,恨得咬牙切齒想要殺人是一回事,一個女人活生生得在眼前掙扎是另一回事,天人交戰——是去救人,還是,給她個痛快算了?

  好在冷箜篌已經跳下水,袍袖揮舞,淡紅色的水霧落在白蓮四周燃燒的火油上,火油上憑空出現一個黑洞,似乎吞噬了一切火焰,蘇曠松了口氣——幾乎與此同時,他也聽見了沈南枝出了口粗氣的聲音。

  「師母!」冷箜篌咬牙去扳那機關。

  莫拂琴卻指著蓮莖下的扳機,「那裡。」

  冷箜篌依言一轉,沈南枝想要喝止,但已經來不及——他們背後的石壁整個陷入地面,大門已經洞開。

  昔日騎白駝的少女,已經帶著快要急得發瘋的信徒們沖了進來。

  莫拂琴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與陰冷的仇恨,似乎根本不關心自己的景況如何,只是說:「殺了他們。」

  沈東籬扶著地面,撐起已經僵硬的小腿,伸手從蘇曠手裡接過劍。

  蘇曠驚呼:「東籬,不要硬拼!」

  沈東籬一點硬拼的意思也沒有,轉身跳進了池水之中。

  火燃得快,滅得也快,黑油轉眼已經耗盡,觀音的水池,無疑是躲避正面圍剿的最好場合,蘇曠暗罵一聲沈東籬不講義氣,橫掌當胸,四下尋找可用的傢伙。

  沈東籬的劍,依舊是指向莫拂琴的,這是他的任務,他的使命,他必須完成——冷箜篌吸了口氣,立身擋在莫拂琴面前。

  沈東籬劍尖一動:「冷箜篌,你究竟是敵是友?」

  冷箜篌無懼無愧:「師恩深重,師命難違。」

  二人劍拔弩張,眼看就要動手。

  沈南枝頻頻回顧,又不敢讓視線離開逐漸逼近的觀音門人,蘇曠知她心意,一個是師姐,一個是兄長,無論哪個也不可輕易損傷。沈南枝咬牙:「蘇曠,你去,這裡我撐著。」

  蘇曠微笑推了她一把:「止凡人之鬥鬩,則堯、舜之道不如寡妻之誨諭。」

  沈南枝怒駡:「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翻身一個猛子紮入水中,向著池底蓮莖摸去。

  蘇曠卻是一頭冷汗,這石洞裡也不知有多少女子,源源不絕湧入洞中,個個一身破銅爛鐵,全是要命的殺著,沈家兄妹偏在這個時候跑去解決師門恩怨——他回頭看了一眼,見沈東籬和沈南枝正在低聲爭吵些什麼,大模大樣地將背後空門交給自己守護——此等友情不可謂不厚重,只是,信任是不是太過了點兒?

  白駝少女揮手,無數鐵蓮子已經瞧准蘇曠,打將過來。

  蘇曠足尖挑起适才覆在沈東籬膝蓋上的氈毯,手持一角當空一甩,鐵蓮子裹在毯中,砰然一響,氈毯被炸得四分五裂,細細的羊毛和灰塵與鐵蓮子中的硝石硫磺一起揚了滿天滿地,但凡閉氣不及的都猛咳起來,眼睛也刺痛刺癢,一時間涕淚橫飛,哀鴻遍野。白衣少女不為所動,揮手處第二輪鐵蓮子又已經打來。

  蘇曠已摸出門道,扯下上衣,沾飽了水,淩空一抖,衣服卷成一條長龍,或急或緩,在暗器陣中一陣吞吐,好像一條飛龍在鳥群裡吞噬飛舞,鐵蓮子被沾在衣上,擲來的衝力被衣上的粘力化解,不炸不落,但蓮子越多,蘇曠手上份量也就越重,空當也就越少,只怕第三輪蓮子打來,他就要第一個被渡化了去。

  這時候只聽冷箜篌幽幽一歎:「說來話長……」

  說來話長!蘇曠已經急得眼紅,眼見白衣少女三次舉手,忍不住怒道:「真要逼我下殺手麼?」

  眾女一片譁然,想是這句威脅雖然在江湖中屢試不爽,但到了此間女兒國內,動手就是動手,又哪裡有什麼真打假打的區別?

  蘇曠手指輕舒,啪啪啪三粒鐵蓮子倒飛,打在一名少女蓮花座下,他意在立威,不欲殺人,蓮座當即翻到,那名少女滿臉茫然地翻身坐起,眼裡卻是驕傲和幸運的微笑:「嘻嘻……邪魔歪道……準頭好差。」

  只是那領頭少女的面容上,卻有了一絲不解,只是不解轉瞬即逝,她伸手一按蓮座,這一回,一梭鐵蓮子從機括中暴射而出,直對蘇曠的小腹。

  蘇曠一聲吼,雙腿一分,拔地而起,手裡滿是鐵蓮子的破衣向上擲去,卷在在石壁崖頂一塊凸出岩石之上,轟得一聲炸裂開來,

  碎石夾雜粉塵撲倏倏落下,蘇曠分腿,飛身,抬手,一串動作分秒不差,那塊岩石的角度位置更是精妙,碎石飛舞,傷人有餘致死不足,少女們紛紛摧動蓮座四下閃避,但機關終究不如雙腿,還是不少被打得花容失色,咒駡喊叫一片。

  沈東籬卻看不下去了,冷冷諷刺:「蘇曠,你再婆婆媽媽下去,恐怕就非得脫褲子不可了——冷箜篌,我不管你師父交代過什麼,再問你一遍,讓開不讓開?」

  冷箜篌一臉決絕。

  沈家兄妹眼光一對,何其默契?沈南枝早已摸清了機括,伸手一扳,那彎垂下來的蓮花被蓮莖帶著轉了半個圈,已經轉到蘇曠和沈東籬之間,冷箜篌只顧張開雙臂死死護住莫拂琴,哪裡想到沈南枝水下搗鬼?再出手時,已經來不及,沈東籬一劍斜飛,直向蓮花座中的莫拂琴刺去。

  白衣少女不顧蘇曠,當下抓起一名女子,直向沈東籬劍鋒直刺,沈東籬可不是蘇曠那等憐香惜玉的人物,男人也好女人也罷,遇神殺神遇佛殺佛,見那女子身上七八條手臂亂舞,也不知哪條真那條假,劍鋒立劈華山,將那女子左邊數條胳膊一起斬下。

  那女孩子也年輕,又痛又怕,一聲慘叫:「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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