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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沈南枝尖叫:「哥——」

  沈東籬坐在那張水杉木的輪車上,腰部以下蓋著張氈毯,眼角的肌肉微微顫抖,看見沈南枝,張了張嘴,但終於什麼也沒說出來。

  沈南枝一把掀開毯子——氈毯下,沈東籬的一雙小腿不知裹了層什麼白乎乎的東西——沈南枝先是松了口氣,但立即又揪心起來,顫聲道:「哥,怎麼了?這這這這這……是什麼?」

  冷箜篌遠遠道:「這就是你們一直在找的觀音石乳。」

  她說的風平浪靜,聽在蘇曠和沈東籬耳裡,卻不亞於晴天霹靂,如果那只駱駝塗滿石乳,三個時辰便要因為毛孔堵塞而亡,那麼,人呢?

  莫拂琴已在冷笑:「沈東籬,三個時辰之後,你這一雙腿就算是廢了,只不過本座給你一個機會,你砍下這個油嘴滑舌的小子一雙腿,我替你消了觀音石乳,放你兄妹回家,不然麼……」

  她「不然麼」三個字說的又輕巧又得意,蘇曠只覺得胃裡一陣陣發苦,原來他們的行程早在別人算中,還沒來得及和正主過招,已經重傷的重傷,半殘的半殘。

  莫拂琴更加得意:「蘇曠,你不是很講義氣麼?你自斷雙腿,我放了你朋友——怎麼?捨不得了?你們江湖男兒,不是最重義氣的麼?」

  她要砍的,不是人的四肢,而是人的信念——難道挖掘出人心裡的黑暗與自私,於她來說,竟是如此快樂的事情?

  沈東籬已經扶著輪車,緩緩站了起來:「蘇曠,我們似乎一直沒有好好交過手吧?」

  蘇曠抖手,將他的劍扔了過去:「不錯。」

  沈南枝手足無措:「哥,蘇曠,你們怎麼能自相殘殺!」

  沈東籬皺眉:「南枝,你不想知道,是蘇曠的腿快,還是我的劍快麼?」

  說到「劍」字,他手裡的劍鋒已經毒蛇般向蘇曠頸中刺去,說到「快」字,他的劍氣已經壓住了他的呼聲,到了最後一個「麼」字,蘇曠躲無處躲,就地一滾,閃開劍芒,沈東籬的劍已經向他背心直刺,前方就是水池,蘇曠已然避無可避。

  避無可避,蘇曠索性立在那裡,沈東籬一劍「嗤」的輕響,沒入他左肋之下。

  沈南枝本來應該驚呼,應該大叫,但她一抖手,扣在掌中的暗器成品字急飛,卻不是朝向莫拂琴,而是封住她的退路。

  沈東籬的劍鋒從蘇曠腋下穿過,蘇曠雙臂一展,兩人幾乎同時向莫拂琴疾掠,一左一右,似乎早已演練過千百萬遍。

  腿如奔日,劍若冷月,日月經天,配合到了天衣無縫的地步。蘇曠早已瞧准,莫拂琴的雙腿已殘,他本不願意占殘疾的便宜,但這次卻是例外,他雙腿一絞,向莫拂琴脖頸纏去,出手便是要了命的殺著。

  但莫拂琴座下的白蓮花瓣奪得暴漲,鋒銳無匹的鋼片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蘇曠的腿眼看就要撞上鋒刃,去勢已急,退無可退。

  沈東籬雙目一瞪,反手抱住蘇曠,兩人在空中一個翻滾,沈東籬已硬生生將自己的雙腿卡在鋼片正中,克拉一聲脆響,兩人一起落入水中,而莫拂琴座下的白蓮,脫水而起,冉冉上升。

  觀音石乳果然僵硬如鐵,白蓮鋼片只在石乳上劃下兩道白痕,沈東籬痛得咬牙切齒,但一雙腿,卻還是保住了。

  他們從剛開始的時候,就從未相信過對方真的要對自己下手——就連沈南枝,也沒有絲毫的懷疑過。

  蘇曠一落水,立即發現沈東籬身子極沉,根本無法浮上水面,他雙足立穩池底,奮力一托,沈東籬借勢躍起,雖然狼狽之極,但依舊還是退回池邊石地。

  池水中,無數手臂長短的利齒金魚,向著蘇曠圍攏了過來。

  那些金魚身子雖短,卻有一張巨口,白牙森森,似要擇人而噬。

  蘇曠接了沈東籬寶劍在手,但是水中阻力何其之大,他劍法再快,也快不過這些水中生靈,刷刷刷三劍過後,池水翻起一陣巨波,但還是有十餘條食人金魚逼近他身子,張口就要咬下。

  沈東籬在岸上看得目眥盡獵,不顧自己小腿上還包裹著觀音石乳,縱身就要跳下——沈南枝一把拉住他:「哥,你看!」

  一道金光從蘇曠左手中電般竄出,從當先第一條金魚口中沒入,轉眼又從它身上跳出,電光石火間,四五條食人魚已沒了性命,蘇曠緩過口氣,真力灌於劍刃,水渦在身側愈轉愈急,形成碩大一個漩渦,金魚被水波攪得團團亂轉,偏突不過漩渦中心的水壁,蘇曠一步一步,向池邊緩緩走來。

  金殼線蟲,實在是世上獨一無二的靈蠱,跟蘇曠跟了多日,弑殺的本性幾乎快要滌蕩一盡,但危急關頭一躍而出,依舊令旁觀眾人為之膽寒。

  蘇曠竭盡全力,躍出水面,坐在石地上,喘氣連連。

  沈南枝驚喜交加,但又一指莫拂琴——「快!她要逃了!」

  莫拂琴的白蓮已經快要升到崖頂,崖頂的石門又軋軋打開——也不知這地方究竟有多少扇門,如此機關,耗盡多少匠人心血。

  蘇曠吸了口氣:「做夢!」

  莫拂琴卻在白蓮中嘿嘿冷笑,伸手擲下一枚黑色圓球,圓球一觸水面,轟的一聲,火油沿著水面蔓延四下,整個碧波池,立即著起火來。

  蘇曠扭頭就要跳下,冷箜篌一把拉住他:「蘇曠,你不要命了!」

  蘇曠摔開她手,低聲道:「小金還在裡面。」

  冷箜篌急道:「那不過是條蟲子!」

  蘇曠沒有解釋,也沒有時間解釋,只是一扭頭,向火海沖了過去。

  金殼線蟲並不擅長在水中游泳,更不耐高溫,雖然誅殺食人魚時威風八面,但火焰一起,也亂了方陣——蘇曠一把抓起金殼線蟲,貼身一放,水面上雖是烈焰熊熊,但火下終究是水,還不是要命的高溫。他連遊帶跑地來到白蓮蓮莖處,也不管沈東籬的劍是何等珍貴的利器,拼盡全力,一劍接一劍砍了下去。

  白蓮蓮莖乃是精鋼打造,但終究不過是手腕粗細,蘇曠的真力配上沈東籬的寶劍,十餘劍下,還是有了一道裂紋——眼看白蓮就要升上崖頂,蘇曠抬頭,出水,換氣,「呀」地一聲大喝,抓住蓮莖,全身內力灌於右手,用力向斷紋一側狠狠推去。

  手腕粗細的一條鋼管,支撐起精鋼白蓮和一個人的重量本來已是不易,哪裡還禁得起蘇曠這般大力猛推,嘎吱一聲響,從半空中緩緩向一邊彎折下去。

  蘇曠此時背部傷口全數迸裂,鮮血染得池水一片通紅,好在食人魚被烈火一燒不剩幾條,不然他恐怕也成了魚口中一頓晚餐。

  倒是莫拂琴,實在沒有料到這種變故,那白蓮花到處都是精鋼利刃,無處可以伸手拉扯,她雙腿又不能動彈,更不敢動彈——眼睜睜看著蓮莖彎折斷裂,整朵蓮花,轉眼就要沒入烈焰之中。

  蘇曠連滾帶爬回到岸上,沈南枝一手將他拖上岸,蘇曠一口鮮血,狂噴了出來。

  他擦了擦口角的血漬,惡狠狠道:「媽的,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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