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燈 > 蘇曠傳奇 | 上頁 下頁 |
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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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已經不帶多少尊敬。 鐵敖淡淡道:「一半吧,她來求我的時候,鐵蒺藜的傷勢已經很重,要救活她勢必損耗我大半功力,我沒這個慈悲心腸。」 蘇曠稍稍松了口氣。 鐵敖笑了起來:「你還是那個脾氣,雖然明知我滿手血腥,卻見不得我當面殺人。」 他緩緩走了進去:「這個女人十年前來投奔我,說是被苗疆諸部追殺,無所容身。」 蘇曠立即反應過來:「金殼線蟲?」 鐵敖贊許道:「不錯,金殼線蟲。那時她帶了一粒金殼線蟲的蟲卵,那時我一來想要救她,二來也想看看傳說中的百蠱之王究竟是什麼樣,便留她住在密室裡,一住就是十年。這十年中,她費盡心思想要孵化金殼線蟲,終於慢慢尋出了門路——金殼線蟲要經過七七四十九次溯血而上,才能層層蛻皮,化成最後蟲母的樣子,這些年來,我常常半夜替她尋些活物送去,直到三年前,才基本有了小成。三個月前,她忽然對我說,只要再經過最後一次溯血,金殼線蟲便可以出世,可惜這一次,需要的是活人。」 蘇曠立即想起那個吳鏢頭慘死的情景。 鐵敖道:「我四下尋找罪大惡極的死囚,只想金殼線蟲出世之後,借刀堂便所向披靡;沒想到這個女人也是心懷鬼胎,帶著線蟲偷偷跑了出去,接下去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這個女人也不過三十歲上下,人生最青春燦爛的十年一起付予這暗無天日,想必也是不甘心的吧? 她帶著金殼線蟲南下揚州,嫁給了威揚鏢局的總鏢頭,並偷偷把線蟲送進他的體內,為了防身,在送入蟲母之前,又取了一次線蟲的分身,已備不測。 可惜蟲母還未出體,她還是被借刀堂的人追殺,蘇曠又陰錯陽差地殺了那條線蟲,以至於無路可逃,帶著重傷回京城求鐵敖救命——鐵敖震怒於行動失利,又怎麼肯救她? 功虧一簣,馮雲矜只想著吳二爺身強體健,氣血旺盛,卻沒想到他會出臺打擂,迫得金殼線蟲出體,還錯認了主人。千里逃亡,十年藏匿,而稱霸的夢想,終於不過是一具枯骨而已。 蘇曠喟然一歎。 鐵敖微笑:「曠兒,怎麼不進來?」 蘇曠搖頭:「徒兒不敢。」 他確實不敢,二十餘年的師徒情誼,師父……會殺他滅口麼? 蘇曠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冷靜,要冷靜,天無絕人之路,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 「看來你這三年真的學會了不少東西。」鐵敖笑著走出來,閉上暗室之門,端坐在太師椅上,捧起茶碗,抿了一口。 蘇曠笑道:「徒兒還真是學會不少,若是有機會,還要好生回稟給師父。」 鐵敖又呷了口茶水:「蘇曠,你來,要殺我麼?」 蘇曠連忙搖頭:「徒兒不敢!這回是真的不敢。」 他做夢也沒有夢到過如此大逆不道的行為,他並不是大義滅親的正人君子,鐵敖真要殺了他,算來算去,他還是虧欠良多。 鐵敖一喜:「那你就來幫幫師父,我們師徒齊心協力,何事不可為?為師沒有子嗣,只有你一個徒兒,打下的江山還不是你的?」 蘇曠換了苦笑:「這個,我也不敢。」 鐵敖不耐煩:「那你究竟要怎麼樣?你來找我敘舊聊天?」 蘇曠自己都沒法說服自己:「我……我本來是想請師父放棄借刀堂……」 鐵敖笑了:「如今呢?」 蘇曠抬起頭,又一次恭恭敬敬拜倒:「師父,您老人家如果執意如此……就請師父告老還鄉,放手殺入江湖,不必再借捕快的名頭,行暗殺之事。」 鐵敖冷笑:「哦?」 蘇曠急道:「師父!您一心申張正義,只是這非常的手段行得久了,難免墜入魔道。師父,你屢次殺人滅口,不過是怕人識破身份,既然如此,不如放手江湖,替天行道……那個,馬馬虎虎,也就算了。」 鐵敖哈哈大笑,忍不住仔細打量自己怎麼調教出這麼個活寶來。 蘇曠卻正色等待師父的回答,他是捕快出身,知道這世上沒有那麼多純粹的對與錯,是與非,知黑守白,實在需要太大的定力。能在兩種極端間竭力找出一條調和的道路,對他來說,已經足夠。 鐵敖開始動容了,從頭到尾,蘇曠的確在替他打算——鐵敖深知這個弟子是如何堅守原則的一個人。蘇曠已經把底線放到了最低,他迫切地渴望,渴望鐵敖給自己一條出路,也給他一條出路。 鐵敖沉吟:「如果,不呢?」 蘇曠慘笑:「於禮有不孝者三,事謂阿意曲從,陷親不義,一不孝也。」他重重叩首到地:「徒兒打死不敢和師父動手,師父若真是心意已絕,就請成全徒兒吧。」 鐵敖只見蘇曠恭敬行禮,卻看不見他一雙眼睛埋在後面,骨碌碌轉個不停,心裡千萬個主意反復思忖斟酌——什麼?成全?笑話!莫名其妙死在這兒象什麼樣子,他大義凜然往地上一倒,師父自然節哀加順變,該幹嘛還是幹嘛,沒准變本加厲行事更為偏激。白白犧牲自己一個大好青年,外加「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陽光多麼美好,人生何其豐富,江湖那麼多不平事等著他蘇大俠出頭……他必須扭轉,束手待斃,是白癡的行徑。 一個膽大包天得讓自己都大吃一驚的計畫忽然冒上心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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