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燈 > 蘇曠傳奇 | 上頁 下頁 |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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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老了,渾善達克的最後一戰,幾乎耗盡了鐵敖的精力,而倚為左膀右臂的兩位高徒,一個慘死在戰場上,一個遠遁江湖,如今只剩他一個人孤軍奮戰,明顯已有了疲憊的神色。鐵敖微笑:「曠兒,今天怎麼如此多禮?」 蘇曠叩首:「徒兒不孝,三年來未曾侍奉師父膝下——」 鐵敖接口:「以至於為師的步入歧途,是不是?」 蘇曠一驚,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他想了無數種說辭挑起話頭,卻沒想到鐵敖一口就承認了下來。 蘇曠訕訕一笑:「師父……您老人家,本來不必回答這麼乾脆。」 鐵敖傲然道:「我何必騙你?」 蘇曠正襟對視:「這麼說,借刀堂的事情,真是您親歷親為的了?」 鐵敖拍了拍身邊的座椅:「起來說話,我也想聽聽,我的得意高足是如何得知的。」 蘇曠歎了口氣:「要從那一日,借刀堂忽然接到任務,誅殺蘇知府全家說起。」他略略定了定神:「慕孝和的確不是什麼善類,但是在江湖上卻沒有仇家,官場上的幾個仇家,也一定做不出誅殺滿門,雞犬不留的事情來。」 鐵敖點點頭:「此事我本不想牽涉你進去,只是沒想到沈東籬居然是你的朋友。」 蘇曠接著道:「那一日,在蘇府後花園中,我和幾個殺手過招,其中一個領頭的,卻說出一番話來——」 那一日情形兇險之極,蘇曠情急之下使出了無常刀的招數,領頭男子一口喝破,蘇曠問及是否認得五哥,那男子卻回答——「恨未識荊。只是聽說紅山鳳曦和一生孤傲,他的朋友怎麼會護著慕孝和這個狗官?」 蘇曠望著鐵敖,笑笑:「這無論如何,也不是真正的殺手應該說的話。我一直在諑磨,究竟什麼人要拿當朝九門提督開刀,又買了沈東籬滅口,聽了那人的話,卻忽然明白,買凶的人與借刀堂的頭腦,極有可能便是一家。借刀堂行事周密,出手殺人萬無一失,買凶滅口多此一舉,唯一的原因,就是那些殺手未免太過熱血沸騰了些,難免露出馬腳來。」 鐵敖點頭贊許:「不錯,為師生平的確行事毒辣,你自然會想到我頭上。」 蘇曠躬身:「不敢,師父下手雖辣,但素來為人正派,視貪官如寇仇,徒兒也佩服的很。」 鐵敖屈下一個手指:「這算第一。」 蘇曠又道:「揚州城裡,幾個殺手被滅口之後,我曾細細檢查,無一端倪——但是無一端倪本身就有極大問題。那些驗屍的手段,如果不是六扇門的高手絕不會學,而普通江湖殺手行走天涯,又怎麼會怕人看出身份來?於是我又想到,這個借刀堂的主人,說不定就是六扇門的一號人物,這才能做的水滴不露,連衣服質地,針腳做工都考慮在內。」他微微一笑:「徒兒這點道行,全靠師父教誨,普天之下,再沒有人比師父您精通此道的。」 鐵敖又屈一指:「第二點。」 蘇曠歎了口氣,從懷中摸出一條沾滿鮮血的青布帶來,時間隔了太久,血色已經濃黑:「這是徒兒從一個殺手頭髮上解下來的。」 鐵敖皺皺眉頭:「這條布帶有什麼不對?」 蘇曠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也沒什麼不對,只是正巧和我的一樣而已。 鐵敖搖頭:「這只是普通之極的布條,全天下都買的到。」 蘇曠苦笑:「但是束髮的方式,卻是外松內緊,只此一家——師父,你教過我許多遍,動手之前,全身上下都要收拾俐落,譬如頭髮不可束得太緊,不然縱躍翻騰便有不適;也不可束得太松,不然打鬥時頭髮忽然送開,難免被對手占了先機——天下雖大,懂得如此束髮的,恐怕沒有幾個。」 鐵敖笑了:「看來教徒弟不能教得太多,不然反受其害。」 蘇曠低頭:「其實我本沒有足夠的證據推斷就是您老人家,我來,也只是想當面問問師父而已——」 鐵敖雙目忽然一睜:「蘇曠,你要問我什麼?我一手創辦借刀堂,何錯之有?」 蘇曠咬咬牙:「師父,你可記得,有一日你曾告訴過我,身為捕快,是朝廷的爪牙,爪牙是不應有自己的思想的,更不用說自己的規則。」 「此一時,彼一時。」鐵敖緩緩轉過身子:「曠兒……貢格爾草原一戰,我明白了許多事情。聖人雲,五十而知天命,我果然是到了這個年紀,才明白一己之力不能對抗那些魑魅魍魎,必須用非常手段,才能成功,鐵某人自問無愧於心,你問我什麼?」 蘇曠抬起頭,聲音也大了不少:「師父,身為執法之人,率先破壞法度,濫殺無辜,淩駕於朝綱之上,難道就是對的不成?」 鐵敖笑笑:「曠兒,我老了,兩手空空這麼多年,已經明白,這世上不是只有對和錯。我們爺仨其實都一樣,都不甘心只做爪牙而已,不同的是,丹峰死了,你走了,我選了另外一條路——天下大不平,非劍不能消之。」 蘇曠昂首:「你殺了一個慕孝和,自然有千百個慕孝和。」 鐵敖森然:「我殺了慕孝和,為何不能取而代之?」 蘇曠只覺得一道閃電忽然劃過腦海,怔怔地盯著師父——原來這才是原因吧?師父真的老了,人到老的時候才會放棄希望和追逐,渴望抓住些什麼,而師父——鐵敖,他迫不及待地要嘗嘗權術和力量的滋味。 被禁錮了這麼多年的野心一旦釋放,是如何可怕的力量? 蘇曠自己明白,做他們這一行的,見過無數卑污陰謀,只靠一己之心維持,一旦放棄心中律法的支柱,想要學會那些手段,實在太過容易。 鐵敖看著他神色的變化,笑了:「曠兒,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總說有女鬼在洗澡,老是要拉著丹峰去偷看?」 蘇曠的臉登時就紅了,那個時候其實他已經不算很小,總在半夜聽見女人的低語和水聲,撩撥地他心猿意馬,整晚的睡不著覺。蘇曠吃吃道:「呃……這個,自然記得……那個臭小子假正經,不但不肯和我去,還偷了我的黃裱紙和狗血跑去您那兒告密,結果師父罵我為長不尊,拎起鞭子抽了我一晚上,過了半個月傷才好。」 鐵敖輕輕在身後牆壁上按了幾個機關:「你現在就可以看看那個女鬼了。」 牆後的暗門格喀格喀地打開了。 光線有些黯淡,但是濃烈的血腥氣撲鼻而來,蘇曠稍微適應了一下光線,才看清那間不大的房間,房間一面堆滿了藥草,地上是暗紅的血漬,不知被浸染了多少遍才有如此的色澤,而血漬之上,躺著一個女人,確切地說,是一具女人的屍體。 那具屍體已經快要腐爛,面孔身材都已變形,但蘇曠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馮雲矜,那個忽然跳進祠堂尋求庇護的女人,那個擂臺上指認他是兇手的女人,那個金殼線蟲原本的「主人」。 蘇曠猛回頭:「你殺了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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