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燈 > 蘇曠傳奇 | 上頁 下頁
一六


  「這不就完了?」沈南枝笑嘻嘻:「我去準備車馬,我們明天一早動身——不成不成,明天午後動身!蘇曠你少囉嗦,姑奶奶我要插手的事情,天王老子也管不了!」

  蘇曠和沈東籬面面相覷,看著沈南枝大步走出。

  蘇曠承認,他是比較喜歡明朗爽直的女孩子一點……只是上蒼待他是不是太過寬厚,每次遇見的女孩兒,都像是吃錯藥一樣的火爆脾氣,而且最要命的是,身邊還總是跟著個護花的男人……

  沈二小姐果然是小姐脾氣,即使行走江湖,也一定要睡到日頭過午。

  「大哥,蘇曠,我差不多啦,走走!」她跳起身,一邊洗臉,一邊大聲嚷嚷。

  沈東籬走了進來:「別喊了,蘇曠連夜走了。追不上的。」

  沈南枝頓足:「哥你怎麼不攔他!」

  沈東籬看了看妹子:「蘇曠這個人,當真橫下心做一件事,恐怕是天王老子也管不住的……再說,他一心了斷些舊事,也不是外人能插得上手。」

  「舊事?」沈南枝喃喃:「借刀堂的事,怎麼會是舊事呢?」

  蘇曠一路北上,有了那只小小金蟲做伴,倒也不算寂寞。

  原本蟲母長大,便要分身的,但是蘇曠一來無心使用這種旁門左道,二來又覺得太過殘忍,便只管喂起,不顧其他。待到京城在望,他的金殼線蟲竟然長得如同小蠶大小,和「線」似乎已經沒什麼關係了。

  這小東西日益講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頗得聖人席不正不座割不正不食的真諦,若非臨行找沈東籬借了筆銀子,蘇曠當真養不起它——即便如此,他還是常常懷疑自己是不是錯拿錯認,找了條傳說中的饞蟲冒充傳說中的百蠱之王。

  其實,蟲子和人,本來也沒什麼不同,沒有什麼生命是為了啃腦飲血而生的,只要可以選擇,大家都願意過終日飽暖、自由愜意的生活。

  只可惜,人生大多數時候,沒有辦法選擇。

  京城,多麼熟悉的地方。

  沒有童年的回憶,又怎麼會是家?

  蘇曠走進城門的時候,像個孩子奔回了家。

  他數了數囊中剩下的幾十兩銀子,便一路去買了糕點蜜餞,嶄新的袍子,大大的紙鳶,替師父打了五斤蓮花白,一路走到城南的一處小院子。

  那是多麼熟悉的景致呢,大大的槐樹遮蔽半個院落,小時候若是忘記帶鑰匙,總是拉著師弟,爬樹過牆。

  大門緊鎖著,師父想必還沒回來,蘇曠並不著急,只在青石的臺階上坐下,一手將風箏向天空一擲,接著隨手拾起些小小石子,一粒粒打在細細的竹篾兒上,看著風箏左右搖擺,硬生生地飛起來。

  那是只大雁形狀的風箏,做得惟妙惟肖。小時候,師弟功夫總不如他好,怎麼也練不會這麼一手放風箏的絕活兒,總急得跺腳……那個少年,如果活到今天,也快要滿二十歲了吧?鳳五哥總是說他婦人之仁,只是他又怎麼明白,兩個孤兒無依無靠的長大,蘇曠心裡,是真的把師弟當作弟弟看待的,他不明白,為什麼最親近的人依然有仇恨——

  以前,他不明白的事情,總是會問師父的;

  這一次呢,師父也能回答他麼?

  天色逐漸昏黃,蘇曠倚著門,摸著斑駁的年畫,也不知是盼望師父儘快回來,還是永遠都不要回來。

  一隻小花狗,
  坐在大門口,
  想吃肉骨頭,
  就是不到手……

  童稚的聲音,不知是從遠處傳來,還是從記憶深處傳來……

  天一點點黑了,那個飄忽的風箏也漸漸看不清影子,蘇曠的目光極力尋找著風箏的痕跡,忽地,他目光一頓——遠遠的,一條人影緩步而來,身形筆直,如一把出鞘的刀。

  蘇曠站起身子,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徒兒參見師父。」

  那個人,正是鐵敖。

  鐵敖似乎並不驚訝,只是走過來,拍了拍蘇曠的肩膀:「曠兒,回家了怎麼不進屋?」

  蘇曠抬頭,微笑:「徒兒不敢。」

  他沒有說謊,他的確不敢。

  鐵敖輕輕推開大門:「進來吧。」

  「是。」蘇曠跟著師父,走進大門,那個進出過不知幾千幾萬回的家門。

  他的身後,風箏的線,忽然斷了,小小的黑點,頓時沒入了漆黑的夜空……

  §第一卷 沽義天下 第六章 京華煙雲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句話並不只是說說而已。

  對於蘇曠來說,鐵敖不僅是良師益友,還是嚴父,慈母,傳道授業解惑的前輩。

  對於蘇曠這種無君無父的散淡閒人來說,即便是真的聖旨,若是下得糊塗齷齪,他一樣當草紙用了。但是師父的話不同,師父讓他投身公門,他想也不想就去投身;師父讓他遠赴塞外臥底,取了鳳曦和的性命,他雖然多少有些不情願,但也一樣義無反顧的去了。

  算起來他違拗師父意思的,也不過是兩軍陣前站到鳳曦和身邊那一次,而即使那次,師父也並未強令過。

  蘇曠一直很驕傲有如此一位明師——天下提及第一名捕鐵敖,幾乎沒有一個不會伸出拇指,贊一聲硬漢子的。

  蘇曠第二次跪倒,大禮參拜,仰首,目中已有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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