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學現代文學名家文集史籍歷史學達首頁言情小說偵探推理軍事軍旅科幻小說時尚閱讀
外國名著傳記紀實港臺文學詩詞歌賦古典小說武俠小說玄幻奇俠影視小說穿越宮闈青春校園
學達書庫 > 飄燈 > 落日 | 上頁 下頁
八一


  至於雁青,她還不是很習慣接受「達達敏爾」這個名字,但已經喜歡上它了,她知道那是泉水的意思,是很美的一個詞。

  她漸漸喜歡上了這片土地,比起長安,這裡的天空寬闊了許多。雁青每天穿著突厥的冠飾袍服,看上去俊美可愛,處處招惹著族人們的眼光。

  每天的散步,是這一對父女最喜歡做的事情,在父親,是可以和女兒聊聊天;在雁青,則是可以享受到公主的尊榮。

  「那些柳樹如果不砍,恐怕有水桶粗了。二十年……二十年了,你娘的仇,還是沒有報。」咄苾站在山巔的一塊大石上,望著北方的茫茫戈壁。

  「爹爹」,雁青鼓足了勇氣,激動地叫道:「我們收兵吧!」

  咄苾猛然回過頭:「你說什麼?」

  雁青直直地跪倒,仰頭哀求:「爹爹,娘不是被所有漢人殺的啊!我們為娘報仇就好了,何必遷怒於那麼多的百姓?再說,娘她也是一半的漢人,爹爹你也是一半的漢人,這樣我也是一般的漢人,至於哥哥,他根本就是漢人……爹,你要算帳,這帳可怎麼算?您難道連我,連哥哥也要恨,也要殺嗎?」

  面對著失而復得的女兒,咄苾實在沒法子發怒,雁青的薄薄的嘴唇,柳葉般的眉毛,和朵爾丹娜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而堅挺的鼻樑,又似乎繼承了自己的英氣。她那麼蒼白,蒼白的讓他這個父親心疼,咄苾輕輕拉起雁青,臉色依舊是和善的:「起來說話,地上全是石頭,不疼嗎?」

  他的目光中,是滿滿的慈愛。

  那是從李靖的眸子裡從來沒有看見過的強烈的愛。迎視著這樣的目光,雁青鼻子一酸便哭了出來:「爹爹,不打了,咱們不打了!我們回到敕勒川上,女兒一輩子和爹爹在一起。我們再種起一片柳樹來,沒有幾年,就又有柳枝可折了……」她的鼻翼抖動著,越說越激動:「爹爹高興的時候,我們就圍著火堆唱歌、跳舞;爹爹不開心的時候,我就陪著爹爹,您看見我,就好像看見阿媽一樣……好嗎?爹爹,好不好?」

  咄苾沒有說話,但他的心確確實實渴望著回答一個「好」字。

  就守著一雙兒女過下半輩子吧!沒有了朵爾丹娜,江山對他來說,又有什麼用處呢?——他終究是年過半百的人了,早已沒有當年一統天下的野心,支持他的僅僅是兩個念頭:維護突厥的統一和報仇。

  「孩子」,他摸了摸女兒一頭烏黑的秀髮,她的頭髮也和母親一樣,很硬,濃密的披在肩頭。咄苾的笑容有一點憂傷:「爹爹本來再也不會有高興的時候了,是你,我的小公主,是你給爹爹帶來歡笑的啊。我會考慮你說的話,放心。」

  雁青的眼睛亮起來了,她上前挽著父親的胳膊,走下山峰。

  那一夜,咄苾帳中的燈一直都沒有熄滅。

  第二天一早,他破天荒的沒有喊女兒出來吃飯,獨自一個人轉到了山下的牧民家中。

  帳篷幾乎沒有一頂是完整的,全都經過了幾千上百次的修補,如果有一陣大風,可以想像牧民們的慘狀。

  咄苾隨手撩開了一頂帳篷的簾子,門裡的女人驚恐萬狀地抬起頭,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裡的孩子,小男孩一看見有外人進來,嚇得哇哇大哭。

  只一眼,那女人便認出了他。她又激動又害怕,連忙跪倒行禮。

  咄苾看了看這個「家」,從裡面看上去和從外面看幾乎沒有什麼不同,除了帳篷還是帳篷,只正中鋪著一塊什麼皮毛,破損的已辨別不出是屬於什麼動物的。咄苾歎了口氣,問道:「你是誰?家裡還有誰?」

  那女人低了頭,道:「我叫阿瓦,是木合部落的人。男人死了,兒子……也死了,媳婦已經改嫁——」

  沒有聽完她的話,咄苾摸了摸那小孩子:「這是你孫子?」

  那女人搖了搖頭:「是我外孫……萬歲,我的女兒女婿一家也已經死光了,只剩下這個小東西,沒有他,我也不活啦。」

  那女人聲音雖然哀恫,但說話還是極其冷靜。

  「你的丈夫和兒子是怎麼死的?」咄苾問。

  那女人聲音高昂了一些:「我男人死在打長安的戰鬥裡;兒子是跟了突利去打夷男。萬歲,他們都是死在戰場上的,沒有丟我們卓弋家的人!」

  那女人昂著頭,既不驕傲也不激動,居然也沒什麼怨恨和憤怒。她那麼平靜,似乎夫死子喪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她用破衣衫緊緊裹著小外孫,似乎她的身體就是一老一小兩個人的全部世界。

  咄苾點點頭,又問:「阿瓦,如果你的外孫長大了,仗還沒有打完,你讓他上戰場嗎?」

  那女人遲疑了一下,答道:「他是個男人,自然要去的,就算是我們一家死絕了,也比做逃兵好。」說到這裡,女人的眼角冒出兩粒黃豆大小的眼淚,她慌忙用衣袖去擦,越擦越多,終於哭了出來,她泣不成聲地道:「萬歲,仗不會打到那個時候吧?我們都願意跟著您啊……萬歲您娶朵爾丹娜的時候,我也看見了,我信得過萬歲,您會帶我們過好日子……會的……」

  咄苾彎下腰,恭恭敬敬在她面前放下一塊金子,轉身走了。

  那天,咄苾走遍了保鐵山下所有的村落,很晚才回到山頂的行宮中,又是整整一夜無眠。

  他就這麼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關就是七天,除了雁青來送水送飯,沒有見任何一個人。夜半的時候,可以聽得見咄苾的長籲短歎,或大罵,或爭論,只要雁青知道,父親在做一個多麼痛苦的抉擇。

  七天后,咄苾終於推開門走了出來。只是七天,他的鬢角居然多了不少白髮。他冷靜而堅決地宣佈:遣使赴唐,主動議和。

  李世民大喜過望,當即下令李靖以定襄道總管的身份迎接咄苾入朝。又連下兩道聖旨,使鴻臚卿唐儉,大將軍安修仁二人星夜赴突厥宣詔,以示大唐議和的誠意和兩國修好的決心。

  保鐵山狂歡!

  長安狂歡!

  大唐舉國狂歡!

  突厥舉國狂歡!

  在這一片歡呼聲中,唯一不安的人,是李靖。

  他沒法子壓制不安,只要他和咄苾一打照面,真相必然大白於天下。

  只要朵爾丹娜是他殺的,咄苾就算放過天下人,也決不會放過他。

  連雁青和疊羅施也不會。

  星夜,他找來了副將張公謹在密室深談達旦。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