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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這,唐大人怎麼辦?安將軍怎麼辦?聖上已經下旨,抗旨行事可是掉腦袋的罪名啊。」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你沒有聽說過昔日淮陰侯破齊的典故麼?聖上要的是突厥的萬里河山,區區一個唐儉怎麼會放在眼裡?只要事成,非但不會怪罪,還有重賞……」

  「是,屬下明白了!」

  保鐵山上忽然到處洋溢著生氣與歡笑。六十年來,突厥人與漢人的戰爭,總算有了個盡頭。

  咄苾感慨地發現,原來突厥的人們,並不那麼熱衷於雪恥和復仇。

  天色好的夜晚,又有情人在竊竊私語,偶爾迸發出甜蜜和憧憬的笑聲。男人和女人們開始籌畫重建家園,可以再買一匹馬,那件破爛的衣衫,也該扔掉了……

  年輕的義成公主真的被當成了福音和救星每到一處,都有盛大的歡迎。

  雁青呈現出前所未有的興奮,蒼白的臉上總是帶著淡淡的紅暈,只是稍通醫理的人都知道,那紅暈是多麼地病態。

  疊羅施越來越喜歡這水靈靈的妹妹,常常傻傻一笑,就去手腳不停地佈置接待大唐使者的禮儀。他在等,等著和平最終到來之後,然後一家人好好享受一下天倫之樂……

  就連咄苾的臉上,也開始偶現笑容。只是那笑容總是一閃即逝,雁青知道,他的父親心中還有最後一個結——死結。

  這結就是那個「兇手」,李靖,真的是他麼?答案似乎越來越明顯,但咄苾和雁青似乎都不願說破,於雁青,是二十年的養育之恩;於咄苾,卻是三十年的兄弟。

  朵爾丹娜的血案已經是慘絕人寰的打擊,傷口還沒有痊癒,難道要將傷疤再血淋淋地撕去?

  時間在一天天的推移,兩位天使終於到了。

  大唐和突厥議和過無數次,只有這一次是在歡呼和盛大的迎接中進行的。

  無數放下了敵意的笑臉,無數歷盡了劫難的人們。

  即便是唐儉這樣早已在官場摸爬滾打了許多年的官員也有了一種久違的激動,他打量著咄苾,那個無數次驅趕戰馬踏過黃河的草原英雄,唐儉恭敬道:「久仰頡利可汗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下無虛。」

  「上朝天使駕到,未曾遠迎,失禮失禮!」咄苾似乎還不習慣那些禮節,多少有些僵硬。

  「可汗客氣了!從今以後,兩國永為兄弟之邦。」唐儉掃了一眼期待的人群:「看來貴國的百姓也等急了,下官就宣讀詔書吧!」

  咄苾點了點頭,唐儉捧定詔書,面南一站。大廳裡頓時鴉雀無聲。

  「報——」一名衛兵慌慌張張的闖進來,一頭栽倒在地上。

  疊羅施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心道當著特使的面如此手足無措,未免太失禮了。咄苾卻是一驚,他隱隱約約感覺到,最讓他擔心的事發生了。他大步跨上,一把抓住衛兵的胳膊:「快說!」

  衛兵好容易才緩過一口氣,喘息著道:「大隊漢兵殺入我境,已經快到保鐵山了!」

  所有的笑容一起僵硬,雖然只是極短的時間,但每個人都有了世界末日的恐慌。

  靜得令人窒息,咄苾放開了衛兵的胳膊,惡狠狠把目光轉到唐儉臉上。

  唐儉在他的逼視下竟打了個寒戰,手中的詔書一下掉在地上。「不可能!我親眼看見聖上龍顏大開,百官額手稱慶,有詔書為憑!詔書為憑啊!」唐儉慌忙去撿那詔書。

  咄苾一帶兵刃,大步邁出,一腳碾在詔書,臉色陰沉到死灰,再不看唐儉一眼。

  唐兵已經攻到了山腰,防禦工事基本上全毀了——今天只有輪值的幾個人在站崗,人們沉浸在即將到來的和平里,早已收起了刀槍,甚至連馬鞍也已經卸下。

  無數特地換了一身新衣裳的突厥子民倒在屠刀下,遍地的屍首和殘肢。

  一道血的裹屍布從山腳拉向山峰,血色上隱隱透出一個「李」字。

  咄苾閉上了眼睛——李靖贏了,他選擇了最好的時機,做出了最大膽的決定,他寧可抗旨而行,也要殺了咄苾,滅了突厥。這一刻,咄苾終於明白誰是殺害他妻子的兇手,但一切都已經太遲。

  「爹爹——」疊羅施帶過了一匹戰馬:「上馬,我們殺出重圍,東山再起。」

  咄苾臉部的肌肉似乎已僵硬,說不出是憤怒還是痛苦:「突厥今日一敗,是亡國的一敗。亡國之君,苟活何意?」

  疊羅施急道:「殺一個是一個,咱們突厥人,只有戰死的,沒有束手待斃的!」

  「好!」咄苾被他重新激出了萬丈豪氣:「咱們父子並肩作戰!」

  「還有我!」雁青縱馬趕了上來,兩眼中滿是淚水,一切都按照她的努力進行了,但是她帶來的不是和平,而是滅亡。

  「走吧!」咄苾打馬而下,不忍責備女兒一句。

  三騎快馬直闖而下,在唐軍的包圍中殺出一條血路。

  隱約可見李靖的帥旗迎風招展,疊羅施按捺不住了:「我去殺了他!一切壞事都是他做的!」

  「不可!」咄苾伸手一攔:「李靖就是要我們自取滅亡,先退了再說,向北走!」

  他一馬當先,向北方殺去。

  唐兵從南方而來,北方的包圍薄弱了許多,加上山勢陡峭,不多時已殺出了重圍。

  咄苾這一通衝殺,已是渾身浴血,他回頭招呼:「你們還好吧……」

  疊羅施早已不知去向,雁青也已經疲憊之極。

  「糟了!」兩個人一起驚呼。

  他們的戰馬已經不堪驅使,尤其是咄苾跨下的戰馬,前腿上砍了個大口子,皮肉向兩邊翻著,一路流著血。

  咄苾甩鞍下馬,走了幾步,找到一塊大石,掀動幾下,大石後露出一個洞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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