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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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咄苾沒想到他居然有膽子承認,冷哼道:「好風光啊!你和漢人皇帝拜了把子,置我們突厥於何地?」 什缽苾自小就對這位叔父極是畏懼,但此刻卻很不服氣,躬身道:「侄兒並未以私廢公。再說,叔父當年不是也和李靖稱兄道弟的麼?」 「放肆!」用力一拍桌子,咄苾叱道。 「叔父!」不知哪裡來的勇氣,什缽苾抬起頭來:「我大小也是個可汗,雖然只不過是叔父照顧族人的面子封的。叔父,我也有我的想法——咱們停戰吧。漢人和我們風俗不同,就算佔領了他們的土地,大家也不想管理啊。咱們已經拿的夠多了,大家都不想打仗了,就這些金銀,能讓咱們過好日子了……您不能總是為了自己的仇恨老是讓我們去賣命啊,朵爾丹娜畢竟已經死了二十年了!」 「住口!朵爾丹娜也是你叫的!」咄苾隨手摘下皮鞭,沒頭沒腦地抽了過去,什缽苾的臉上頓時多了一道血痕。 一見咄苾發怒,什缽苾不敢再說,低下頭去。 咄苾提著馬鞭,邊抽邊罵:「不成器的東西,一點也不想著居安思危!你這個畜生還沒吃過漢人的苦吧?我告訴你,漢人全是豬狗,我們強大了,他們就稱臣納貢,但他們一旦強大,會把我們啃的骨頭也不剩!漢人人口比我們多了十倍,財力比我們雄厚十倍,這一點點金銀對他們來說算個屁啊?等他們緩過氣來,你以為李世民還會讓我們過好日子?」 「出去!」咄苾怒吼:「全都給我滾!」 什缽苾一點可汗的氣度也沒有,連忙倒退著下去,左右群臣也面如土色,紛紛退下。一直到離開大殿,才議論紛紛。 只有殿角的一個人影,恭敬而毫不畏懼的站著。 「你怎麼不走?」咄苾泄了口氣。在突厥,疊羅施是唯一可以強硬地與他對話的人,或許因為他們本就有著同樣的感情,有著別人所達不到的默契。 「阿爹——」比起什缽苾,疊羅施顯得極是文秀,倒和那個新登基的李世民有幾分相似。他抬頭道:「你這樣失態,會失去民心的。你還記得麼?當年爹娘大婚的時候,大家多麼狂熱的支持你,突厥人由衷的高興和感激!什缽苾說的話其實很有煽動性,大家都希望可以走向富強,不是戰亂。您就沒有發現——現在他們有多怕您?」 「不僅僅是怕我吧!」咄苾自嘲地笑笑:「還恨我,是不是?疊羅施,你也是身經百戰的男人,你說,如果我休戰,李世民會不會動手?」 疊羅施不語了,在渭水橋北與李世民會盟時,他幾乎被李世民的殺氣壓倒,那個溫文爾雅的年輕人,微笑下藏著必殺的決心。「那麼,父親!上次那麼好的機會你為什麼要錯過?我們為什麼要在長安城外四十裡退兵?」疊羅施激動了,作為一個軍事將領,他知道,放棄機會通常就等於自殺。 咄苾輕輕摸出一卷白絹,扔給疊羅施。 白絹上是四個大字,勁秀飄逸。 「達達敏爾。」 「達達敏爾,不是那個妹妹的名字麼?」疊羅施驚叫:「不可能,妹妹不是胎死腹中了麼?」 「這是李靖的字跡」,咄苾站了起來,踱了幾步:「達達敏爾這個名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李靖……他怎麼會知道?」 疊羅施已經明白:「難道……李靖救你以前見過阿媽?他的意思是妹妹還活著?」 咄苾似乎是在記憶中搜索片斷,緩緩道:「境內連年災荒,牲畜死傷無數。我們突厥歷來容易分裂,我若不用強權壓著,恐怕今天的統一早就瓦解了。薛延陀的酋長夷男處心積慮想著謀反,什缽苾又不甘於屈居在我之下……我三十年來也不知道做了多少犧牲才換來今日的突厥,孩子,你明白麼?」 疊羅施連忙點頭:「孩兒明白……」 咄苾狠狠將白絹一錯,在手中變成了片片蝴蝶,怒道:「我簡直不敢相信,錯過了一次多好的機會!只是我女兒如果有一線希望活著,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輕舉妄動!我何嘗不知道這幾乎不可能,但有個萬一……你讓我怎麼去見朵爾丹娜?」 疊羅施拈起一片白絹的碎片,傻傻道:「妹妹還活著?我還有個妹妹?」 咄苾似乎沒聽見他在說什麼,自言自語道:「那些柳樹若是沒砍,恐怕有一抱粗了……」 咄苾的擔心是有遠見的,一直到武則天時期,突厥第三次複國,成為一個一統東西、地跨萬里的大帝國,疆域一直達到裡海東岸。那樣的一個強權政治,依然因為內亂而土崩瓦解。所謂禍起于蕭牆之內,恐怕是不變的鐵律吧。 西元六百二十七年,薛延陀、回紇、拔野古等屬部脫離突厥的統治,突利可汗一意孤行,前往鎮壓,一敗塗地。 咄苾大為震怒,當年他即位之時,即使是阿達裡和蘇察的舊部,也早已認定了他是突厥唯一的可汗。但是還是有長老認為疊羅施身份不明,不適合王子的人選。為了平定眾人,穩定軍心,咄苾才破例什缽苾為可汗,並將半壁江山交給他。 但是,什缽苾似乎繼承了其父的遺風,軍事上用兵不善,短于謀略;政治上怯懦自私,淺見薄識。終日只想著爭權奪利,欲與咄苾分庭抗禮,甚至取而代之。 平叛之事,咄苾本已交給疊羅施,什缽苾卻陰森森地加上一句:「想不到我父子兩代人,都只不過可汗的傀儡而已……」咄苾無奈之下,加上此戰勝算極大,索性令他出征。現如今,悔之莫及。 咄苾本來要將什缽苾斬首示眾,被眾人勸阻,只責打他五十軍棍。而什缽苾貴為可汗,哪裡受得了這般恥辱,索性上表唐室,請求入朝。 這一來,天下大亂。北方諸部共同推舉薛延陀酋長夷男為可汗。但咄苾聲威實在太響,夷男震于他的英名,不敢接受稱號。李世民得聞,趁機下旨冊封夷男為真珠毗伽可汗,夷男下定決心,遣使入貢,為唐屬國。 自此,回紇、拔野古、阿跌、同羅、僕骨、霫等部擁立薛延陀,自立為漠北大國。 六百二十九,突利可汗入朝。 李世民大喜,他見與突厥決戰時機已成熟。下令分兵六路,李靖、李勣、柴紹、李道宗、衛孝節、薛萬徹等六員大將各率一路,統一受李靖調度指揮。 至此,戰爭一觸即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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