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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雁青聽得這話,撲通就往下跳,也不知她是跳下來的還是失足掉下來的。李世民一愣,生怕摔傷了她不好向李靖交代,忙伸雙手去接。哪知她半定一個轉身,左足在李世民小臂上一點,輕飄飄落在地上,一身輕功,絲毫不帶人間煙火色。

  「等你長大了——」李世民俯下身子在她耳邊道:「我就,就封你做淩煙郡主,好不好?」

  小姑娘用力點頭。

  「不過,現在你要乖乖回家去,郡主可不是猴子,可以跳來跳去的。」

  小姑娘又點點頭,剛一轉身,又轉回來:「你是誰呀?你賴帳怎麼辦?

  李世民道:「我叫李世民,不信你可以回家打聽一下,我說話一向算數。」

  依依,也就是李雁青真是高興壞了,她伸出兩隻雪白粉嫩的小手,向前一攤,急切切地催促:「我十六歲了,已經長得很大了。郡主!郡主拿來!」

  李世民有些尷尬,他當時隨口說說哄小孩子玩的,誰知她居然牢牢記在心裡。自己一個王子,哪裡能封什麼郡主?這話若是傳出去,就是謀反的大罪。他看了看雁青,這女孩兒似乎極是聰明,又好象人事不知,李世民也不知怎麼對她才好,他咳了一聲:「雁青啊,每年只有過年的時候才可以封郡主的,這樣,等到明年過年好不好?」

  雁青有些失望,但還是點了點頭。

  李世民又囑咐道:「還有,千萬不可以對別人說。想做郡主的女兒家成千上萬多著呢,一說就沒你的份了,明白嗎?」

  雁青一吐舌頭,「嗯」了一聲,很識相地告退:「那,我走了……爹你們慢慢聊。李,呃,殿下,別忘了!」

  也不見她什麼動作,人已掠過假山,忽然回頭道:「哥哥長得好漂亮啊!」

  李靖哭笑不得地看著女兒胡鬧了一場,解釋道:「依依這孩子自幼身子特別弱,我和她娘從來不讓她出府一步。唉,真是沒見過世面,半分家教也沒有,惹得殿下見笑了。」

  李世民這才想起,她那張盈盈笑面,那雙柔荑般的小手,實在太瘦弱了,也太蒼白了。他勸慰道:「難為她一身好功夫……」

  「這孩子」,李靖搖著頭:「說到武功倒是天賦異稟,一教就會,一學就精,我們怕她累著,從來也沒好好教她,看起來還真有些耽誤了。只可惜她氣血不足,看過多少名醫,都說怕是夭折……」

  兩個人對望了一眼,神色都有些黯淡。

  「哦」,李靖忽然想起了來此處的目的,問道:「殿下究竟有什麼要事和李靖商量?」

  李世民眼中回復了慣有的深意,道:「兩年前,頡利可汗第二次領兵南下,深入到豳州。父皇他、他居然聽從鼠輩的建議,要焚毀長安,杜絕突厥掠奪的念頭。而且,他真的就派人在樊、鄧之地尋找建都之所。大哥他身為太子,不知勸阻,也把咄苾當成天神一般,一心想著避禍……」

  「是,當日全靠殿下一力支撐,我大唐才不至於遭此恥辱。」李靖點頭,李淵實在是老了,自從做了皇帝,再也不復往日的雄風。

  想起當日的情景,李世民多少有點動氣:「外國入寇,例朝例代都是常事。怕只怕人主安逸忘戰,寇來束手無策。我父兄怯弱,只知道對內疑心。如果任由他們低頭,中國遲早是咄苾口中之食。」

  他的目光逼在李靖臉上:「李將軍,你該做個抉擇了!」

  說完,李世民伸出手來,在李靖背上拍了一拍,轉身離去。

  李靖沒有送客,只是呆呆地立在當地。那個剛才還在女兒說笑的皇子,一下就變成了殺氣騰騰的秦王。李靖當然知道,他說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李淵……李淵象一塊黑色的陰影,久久壓在他心頭。每次看見紅拂對李淵躲閃的樣子,他心中的疑竇就要加深一分。二十年前……自從二十年前起,他心中的一塊自以為堅固的地方便坍塌了,只是他一直在支撐著,不去往那上面想——他一個臣子,想到了只不過自取其辱,又能如何?

  但現在一切都不同,天下要易主了。那個真龍天子在迫不及待地迸發自己的光芒,他早已不滿足了,他的劍,直取天子龍庭!李靖知道,沒有任何力量擋得住他,「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對自己說。

  西元六百二十六年,李世民在玄武門射殺兄長李建成,弟李元吉。李淵被迫退位。李世民登基為帝,史稱唐太宗。

  翌年正月,李世民改元貞觀。錄功授李靖為刑部尚書,賜實封四百戶,兼檢校中書令。並宣了一道口諭,封李靖女李雁青為淩煙郡主。

  雁青並不關心朝廷的更迭,她只是甜甜的一笑,她知道,那個「哥哥」沒有失信,果然在過年的時候實現了他的諾言。

  至於諾言背後的戰鬥和手足相殘,雁青是毫不知情的——即使知情,她也不明白。一雙沒有雜質的眸子依舊滴溜溜地轉,像是嵌在水銀裡的兩顆黑珍珠。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每當她看見「哥哥」站在高臺上,心就有些亂了,竟不由自主的臉紅起來。那些自幼爛熟于心的南朝詩文,似乎此刻才品出一點味道,時常潮水般湧上心頭……

  黑石的宮殿,如傳說中妖魔的城堡,幽冷陰暗。

  無數青油燈一盞盞點亮開去,宮殿裡閃著慘青的光。

  正中的虎皮交椅上,坐著突厥的頡利可汗咄苾。

  咄苾的面前也放著一張地圖,一張大唐的地圖,長安被重重的圈了起來。咄苾的手指停在長安以北的一個點上,微微發顫——離長安只有四十裡的渭水便橋,竟然成了阻隔他一統天下的天塹。

  那日他隔著渭水和李世民會盟,他真實的感覺到一種力,一種無所畏懼的天子之氣,隱隱與他對峙。

  好強的對手!自從與虯髯客醉後一別,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如此沉穩、冷銳而犀利的人,那些氣質在這個年輕人身上融匯,成為帝王的風範。

  咄苾的目光冷冷掃過手下眾將,他們一個個喜笑顏開,滿是勝利的驕傲。三次入侵中原,全都帶著無數的金銀珠寶滿載而歸,對咄苾來說雖然是失敗,而在他們那裡卻是徹頭徹尾的成功。

  「什缽苾!」咄苾喊道。

  「叔父!」左手的一個高胖的中年人轉過身來,他正在和身邊人誇耀著戰場上的威風,兩個嘴角上積了些白沫,厚厚的嘴唇還沾著一點吐沫星。他慌忙扭過頭來,等著咄苾示下。

  「你好大的膽子!」咄苾壓抑著心頭的憤怒:「我聽說,你和李世民結為兄弟,可有此事?」

  突利可汗嚇了一挑,但還是很快鎮定下來:「是!」

  滿殿的文武一下全都靜了下來——每個人心裡都想到了兩個字:通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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