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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朵爾丹娜第一次感覺到女人的不方便,她幾乎可以確定敵人就在左近,卻不敢貿然搜索。——是的,她有了更重要的原因,她不敢驚醒睡的正甜的孩子,這一刻,她有些後悔了。

  「去!帶人回來」她毫不猶豫,抖手將白鷹放了出去,白鷹已經很老了,依舊全力一飛沖天。朵爾丹娜的聲音又變得冷漠而決絕:「退!這個地方就是箭靶子,我們走,到東邊的山崖下去!」

  宇文素眉點點頭,躍到馬車駕駛座的位置上。

  朵爾丹娜微微一晃,人已到了車廂中,一手移形換影的身法,依舊精妙無雙。

  宇文素眉揚鞭,馬車全速向前,朵爾丹娜一掌震下半個車廂,視野頓時開闊,她警惕地四下張望,指尖已有寒芒閃動。這些年來,她面對危險的次數已比大多數人都要多的多,眼見強敵將近,她周身肌肉開始緊張,但手指卻更穩定,冷冷注視著每一個可能的人影。

  忽然,一陣劇痛從腹中傳來,象閃電一樣劈中她的大腦。「這是怎麼了?」她恐懼的想。

  劇痛一陣陣傳來,朵爾丹娜的指節也因用力握緊而顯得蒼白,這訊號已愈來愈準確無疑了:這個孩子,這個八個月還不到的孩子,偏偏在這個時候要到人間湊湊熱鬧。

  「唔——」她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呻吟。

  「你怎麼了?」龍山捂著斷臂,驚慌的問。

  宇文素眉也跳下車來,緊張地道:「下來,你這個樣子不能再向前走了!」

  宇文素眉急著將車上的鋪蓋衣物一起拖下,把朵爾丹娜扶出車外。龍山立即明白是怎麼回事,抓起刀大步走開,為她們護衛。

  朵爾丹娜已經渾身是汗,嘴唇也開始發白。

  「你……是要害死我啊!」她吃力的喘息。

  「不是!」宇文素眉下意識的接了一句,這才發現朵爾丹娜只是在和肚子裡的孩子說話。

  朵爾丹娜冷冷地看著她,目光逐漸透徹而犀利。

  但她已沒有力氣再說話。「呃」,又是一陣翻天覆地的痛,她的手一松,一柄短劍掉在地上。

  那原始的、撕裂的痛楚一陣陣傳來,她緊咬著牙,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

  「咄苾……」她的牙關在打戰,手指已摳入泥土中,指甲因為用力而斷裂,鮮血滲進土縫中。

  太陽只剩下最後一絲光輝,那是凝重而詭異的赤紅色,象她身下流出的血一樣,刺得連回憶都生痛。

  「哦……」朵爾丹娜的力氣已耗盡,衣衫被汗水和血污濕透。

  而那個小小的生命也隨著太陽的落山降臨人間。

  朵爾丹娜的嘴唇已經咬得稀爛,她輕輕拾起地上的短劍,切斷了孩子的臍帶。

  「哇——」隨著夜幕的降臨,寂寞的賀蘭山下傳來了一個新生命的呼喊。

  「是個女孩兒……」宇文素眉抱起孩子,用舊衣裳把她裹了起來。

  「替、替我——」朵爾丹娜俯在地上,呼吸著泥土的氣息,似乎急切地想在自己空虛的身體裡注入一點點力量。她的嘴唇嗡動著:「穿好衣裳!」

  「什麼?」宇文素眉一驚,她剛剛生完孩子,居然關心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理衣服。

  「快……啊……」朵爾丹娜急急催促,宇文素眉不敢違拗,替她掩好了衣衫——浸滿鮮血的衣衫。

  朵爾丹娜用力坐了起來,這個小小的動作似乎用盡了她積蓄了半天的力量。她靠著山崖,嘴角露出一絲譏笑:「我不能那個樣子死在他手裡,是不是?宇文素眉?」

  宇文素眉的臉色變得慘白,她騰的站了起來,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幾步。

  「說吧」,朵爾丹娜的聲音低弱,但依舊充滿了威嚴:「你給我喝的,究竟是什麼藥?是安胎的,還是打胎的?」

  看著地上那個似乎動都動不了的產婦,宇文素眉心裡忽然產生極大的恐懼,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聲道:「不是打胎的!不是!那……那只是提前產期……」

  朵爾丹娜輕輕把女兒抱在懷裡,她那麼小,又那麼輕,像只小貓。她還沒有睜開眼,滿身的血污,細聲細氣的啼哭著。

  「你叫什麼名字?」朵爾丹娜的臉上露出了慈祥的微笑:「你叫達達敏爾,是不是?達達敏爾,小東西,你還能看得見明天的太陽麼?娘真的對不起你……」

  她抬起頭,深吸了一口傍晚微涼的空氣,厲聲道:「宇文素眉,你們還等什麼?動手的時機還不夠好麼?」

  咄苾見到疊羅施時,吉略和尹合機已經力戰而死。疊羅施像一隻被困的幼獅,左沖右突,刀法已淩亂的不成招式。

  圍攻他們的是三十六個黑衣蒙面人,吉略和尹合機死的並不冤枉,他們每個人都賺了一筆——地上已經倒下了五具屍體。

  這些人武功並不是特別強,配合卻極其默契,攻其一人就有七八人來救。咄苾的出手越來越沉,卻打不開這個缺口,他不敢拼命,吉略和尹合機告訴他拼命的結果是什麼。

  咄苾的心有些亂了,他開始感覺到恐懼。這是一個圈套,他們之所以不殺疊羅施,只是為了引他來這裡;而引他來這裡又是為了什麼?——他已不敢再想下去。

  他更不明白的是,這些人和他們到底有什麼仇恨?他們是怎麼把自己的行蹤摸的這麼清楚,算的萬無一失?

  他已來不及想這些了,他的刀法也開始淩亂,雙目滿是血紅。

  ——朵爾丹娜!

  (三)

  思牽今夜腸應直,冷雨香魂吊書客。
  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千年土中碧。
  ——唐·李賀《秋來》

  朵爾丹娜倚著石壁,眼中不僅有憤怒,還有悲哀。

  李靖!龍山的屍體倒在他身後。

  從頭到尾根本都是一個計畫,什麼紅拂病危,什麼托孤,只是誘她來這裡的一個誘餌。

  那個讓她拖著七個月的身孕奔波千里的誘餌,只是藏在她心裡還沒有泯滅的同情和義氣。她父親告誡過她,這麼多年的經歷告誡過她,但她還是這樣落在別人手裡。「向燕雲啊向燕雲」,朵爾丹娜無奈的罵了自己一聲:「虧你還做了風雲盟十一年的盟主,今天死在這兒,也是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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