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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我決不會放過他!」向燕雲的眼睛開始噴火:「李靖,我謝謝你教會了我這麼多東西……可是你最好知道,風雲盟是用無數條人命換來的,不會被人利用,任何人!」

  她逼視著李靖:「你太低估我了……我雖然還很年輕,可是能活到這麼大,已經不容易!」

  李靖的臉微微紅了紅,好厲害的女子,哪裡還像是前幾天一派天真的小孩子?或許,那偶然一現的天真,也不復再現了吧。

  向燕雲抬手,馬鞭直指南方:「我不送你了,前面過了黃河就是漢人的地方了——自己保重!」

  李靖一揖,重重道:「多謝!」

  他輕磕馬腹,揚鞭,遠去,再沒有回頭。

  向燕雲摸出懷中新制的短笛,兀自帶著柳枝的清新,湊到嘴邊。流淌出的,正是那支《哀郢》。無限哀涼,灑落關山。

  笛聲嗚咽中,又渡過了兩個紛擾的春夏。

  隋文帝仁壽元年。

  三月,草長鶯飛。這是一個異常明媚的春日,敕勒川上,處處洋溢著蓬勃的生命與希望。

  陰山摩天峰上,也染上了一重綠意。總舵之後的一片茵茵綠地極是開闊,一向是風雲盟的重地。

  向燕雲盤膝坐在一方大石上,導引體內那股陰寒的內力循入百脈,這兩年來,她體內陰陽二氣已漸漸合一,收發可以由心。

  「見過盟主。」站在一邊的中年男子錦袍玉面,正是風雲盟南路炎風使駱碧奇。

  向燕雲回首道:「哦?」

  駱碧奇含笑:「今日是盟主壽日,屬下略備薄禮,望盟主笑納。」

  向燕雲搖手道:「駱風使言重了,向燕雲不過成人,哪敢妄言一個『壽』字,收什麼禮物?」——今日正是她的十六歲生辰。

  向燕雲的話沒有說完,眼睛就有些直了。牆角一名弟子正捧著一柄通體透明,冰雕玉琢的長槍。

  自從那柄「巨靈槍」丟了之後,她一直苦於沒有趁手的傢伙,這柄槍實在極合她的心意。

  駱碧奇躬身道:「盟主見責的是,屬下造次了。」說罷,告退轉身而去。

  「這個……」向燕雲忙道:「慢著!」

  駱碧奇回轉身來,恭恭敬敬地問道:「盟主還有什麼吩咐?」

  向燕雲咬了咬嘴唇:「這槍……倒是很扎眼,你們從何處得來?」

  駱碧奇忍俊正聲道:「啟稟盟主得知,這槍是一名文士家傳至寶,名喚做『寒闃』。有一日家中遭遇盜匪,幸虧為我兄弟所救。後來,我一名屬下擒住一個盜匪才得知,他們便是沖這槍去的。那名文士一來報恩,二來免禍,再說家中也無人使得了這柄槍,就索性送了我們。……既然盟主看不上眼,屬下就告退了。」

  向燕雲心中一急,終於囁嚅道:「本座……那個……我剛才一時失言。駱風使,我當真沒有見到這柄槍。」

  駱碧奇哈哈大笑,要知道向燕雲自小在摩天峰長大,與眾首領一向以「叔叔伯伯」相稱。但自從父親慘死,性情大變,往往終月不見一笑。這偶露的小孩兒脾氣,看上去真的是可愛無比。

  向燕雲拈起那柄「寒闃」,入手便是大喜。那柄槍比起父親的「巨靈」還要重上幾斤,偏偏纖巧玲瓏,似乎是為女孩兒家專門打造的一般。也不知道是什麼質地,此槍通體生寒,似乎在與體內那股極寒的內力遙遙呼應。

  向燕雲幾個起式,一招「龍躍於淵」,反槍橫掃,槍風破空,竟隱隱有雷霆之聲。

  一旁的駱碧奇大笑:「恭喜盟主,『寒闃『槍終遇其主!」

  向燕雲也不禁抿然一笑,心中實在得意之極。

  笑聲未畢,他旗下一名弟子匆匆奔了上來,跪下行禮,眼睛躲躲閃閃的看著駱碧奇,似乎有話要說。

  駱碧奇斥道:「講!」

  那弟子道:「屬下等離開張文千宅上一個時辰,那夥強人便去而複返,他們搜不到槍,便……張文千全家慘死,只剩下了一個兩歲的幼子,被藏在馬桶裡,倖免一死。」

  向燕雲臉色一變,低頭看新得的寶槍,恨聲道:「張家上下,無啻因我而死……這筆債,我記下了。那夥強人是什麼來頭?瓦崗寨的?」

  駱碧奇道:「以他們的武功做派,似乎不像什麼幫派所為……以屬下所見,他們是朝廷的人。如若不然,也是什麼官府的家將!」

  向燕雲歎口氣:「那個孩子呢?」

  外面有人抱上一個男嬰,雖然大大的驚嚇了一場,卻不失靈慧,睜著一雙小眼睛,哼哼唧唧的哭泣。

  向燕雲眼光一掃,見那孩兒衣中露出一角白綾,抽出看時,是一紙血書。其書草而不亂,足見寫書之人也是極鎮定的人,那綾書寫道:

  「槍奉神英,仇歸地府。拜懇向盟主送此子于西京楊素府上紅拂女處。待戮人張門洪氏泣書。」

  左僕射楊素,一時權傾天下。

  「好一個張夫人,難為她大敵當前還寫得出這樣禮數不缺的書信,真是書香門第的風範……」向燕雲贊了一聲,便陷入了沉思。身邊下屬不敢多言,只等她示下。

  向燕雲沉吟良久,用力將綾書握在手裡:「駱風使,看來……我要下山一次了。」

  (二)

  紫泉宮殿鎖煙霞,
  欲取蕪城作帝家。
  玉璽不緣歸日角,
  錦帆應是到天涯。
  ——唐·李商隱

  有隋一朝,建都大興城(即後來的長安,如今的西安),號之為「西京」。

  楊素正斜據在一張軟榻上,神色極是凝重。

  二殿下楊廣工於心計,逐漸取得聖上的信任,玩弄太子于股掌之間。他氣焰日盛,只怕不出好幾年便要君臨天下。而他——楊素,這當朝首輔,屆時的兩朝元老,應該如何守住如今的基業?

  正想到楊廣,便有下人來報,二殿下來見。

  楊素一驚,連忙整頓衣冠,迎將出去,吩咐下人整理桌筵,歌舞伺候。

  楊廣——一個被無數人嘆息過的名字。

  如今楊廣正坐在一張青玉的太師椅上,修長的手指托著一杯楊太師窖藏多年的美酒。

  良久,楊廣才略抬起眼睛,把玩著酒杯,輕聲道:「太師,你可記得十年之前,我們在江都飛花閣把酒暢論天下絕色那日,太師以三個江南女子鬥得我無地自容?」

  楊素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只是陪笑道:「記得,記得,那時殿下還是少年,如今……咳,殿下依舊青春正盛,臣已經老朽不堪了。」

  楊廣撫掌大笑:「太師哪裡說話!太師是我大隋開國重臣,文兼武備,慧眼無雙。這一回我總算帶了七個人來,要再與太師比試比試。」

  他不待楊素答話,輕輕擊掌,門外魚貫走入七個絕色的女子來。

  第一個斜梳雙鬟,膚若凝脂,長身玉立,清雅無雙。

  第二個柳眉杏眼,流盼生情,傾城傾國,姿容絕代。

  第三個紫衣玉帶,懷抱琵琶,無風自舉,幾欲淩波。

  第四個青衫飄揚,手按玉笛,江南西子,麗質天成。

  第五個華服錦袍,寶釵玉鈿,雍容華貴,鳳儀宮中。

  第六個紅綾彩織,耀人眼目,風情萬種,柔媚消魂。

  第七個胡服夷飾,赤足而前,款擺生姿,儀態萬方。

  這七個人一走進來,大廳裡歌兒舞女頓時黯然失色。須知楊廣窮七年之力,才暗地搜集了這七個天南海北的佳麗,任哪一個都是顛倒眾生的角色,且各自身懷絕藝,通宵詩書。楊廣愛若性命,自以為享盡人間極樂,今日若非為了一吐當年鬥敗的惡氣,也不會將七人一起喚出。

  楊廣得意道:「這七個女人,可以說占盡了天下風光,太師!太師!這一回你可輸了罷!」他舉杯道:「給太師開開眼界。」

  那梳雙鬟的女子與柳眉女子走了上來,一左一右擁住楊廣,一個執壺斟酒,一個輕輕揉捏起他的肩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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