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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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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長長的冬季即將過去,向燕雲的臉色似乎紅潤了些。而李靖,似乎更加消瘦和深沉。 向燕雲還不明白他的感傷——這個文武全才的年輕人已經即將邁出年輕人的行列。他一天天逼近了而立之年,但夢想中的功業似乎還遠在天邊。 那樣的焦躁和無奈,還不是十幾歲的少年所能體會的。 這大雪封山的季節,他無以解憂,便重溫著那些熱血沸騰的故事,衛青,霍去病,李廣……那些衛國辟疆而名留青史的上古名將,早在兒時遍成為了他的楷模。而那個沉默的小女孩,就成了他唯一的聽眾——李靖似乎忘記了,這女孩的血管裡還流淌著一半「胡人」的血液。 講到興致來時,李靖就隨手折下一枝枯枝,在雪地上講解著兵法。向燕雲認真而渴求的聽著這些父親還沒有來得及教給她的東西——她不確定自己是否需要學會這些,她的歸宿是江湖,而江湖有著另一套法則。 天氣晴好的時候,李靖也會教她吟詩作畫,告訴她剛剛時興的「四聲八病」的說法。向燕雲只是會寫幾個字,學起來的時候,難免艱澀了許多。當她抬起清澈的眼睛請教時,李靖實在不敢相信:就是她麼?她還不滿十四歲,是以怎樣的豪氣孤身迎戰數萬大軍? 向燕雲也開始莫名的喜歡和李靖在一起——或許是為了暫時甩開風雲盟中繁重如山的公務,也或許只是為了躲避咄苾哥哥火熱而驚詫的目光罷——她明顯的感覺在厚厚的冬裝下,自己的身軀一日日的豐滿起來了…… 無人的時候,她也會偷偷地想:那些春日踏青,塘中採蓮,月下流淚的閨中女兒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懷? 那杏花春雨裡的江南,又該是什麼樣的景致? 想著想著,她步入了豆蔻年華。 那是初放的蓓蕾,二月枝頭的杏花。 李靖,用一襲洗的發白的青衫,把一種淡淡的愁緒揉進了她堅硬如鐵的心間,她的眉眼被那些詩賦一點點的撫開,漸漸也有了書香女兒的氣質和風華。 ——許久不見咄苾了,向燕雲已經有一點不習慣別人喊她「朵爾丹娜」。 那個李靖的樣子,偏偏在夢中朦朧開來。 「燕雲,有一樣小禮物送你——」又一次踏入李靖簡陋的書房時,李靖背對著她,手中提了一管筆,很有些自得。 他的手下,是一幅巨制長卷,《黃河入海圖》。 向煙雲被那狂瀾沖天的氣勢震了一震:黃河,宛如一條挾卷一切不可方物的巨龍,正迫不及待沖向汪洋大海。河海交界之處,是何等壯闊激烈,激起的波瀾幾欲滔天。 ——李靖,怕是要走了吧? 向燕雲的臉色忽然一凜,桌上的白紙上橫豎相交畫著幾條直線,直線上點著無數墨點。這簡單的圖案她實在太熟悉了,正是風雲盟陰山總舵的兵力分佈圖。 向燕雲抬起頭來,打量著李靖,目光漸漸變的冰冷。她一字字道:「多謝!」拂袖而出,嘴角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苦笑。 這已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時節,再過一個月,就要春暖花開了…… 在摩天峰以北七百里的一座帳篷裡,火正熊熊的燃燒著。 兩個男人在喝酒,年長的一個穿著華麗的袍子,像一隻高貴的鳳凰;年輕的那一個卻赤著上身,古銅色的肌肉在火光的跳動下閃著豐潤的光澤——不得不承認,衣服對於他這樣的人物來說,是多餘的。他烏黑的頭髮微微有一點捲曲,披在寬闊而堅挺的肩膀上,只有一條鑲滿波斯寶石的腰帶,似乎標明了他不同一般的身份。 「當!」一枚銅錢落在純金的酒碗裡。 「喝酒喝酒!」年輕人展顏:「這江南東道,是我的了!」 他們面前是一堆木刻的籌碼,赫然刻著天下諸道的名稱。 ——這是兩個什麼樣的人,居然敢用一枚小小的銅錢賭注天下? 牆角橫七豎八躺著無數酒囊,殘餘的酒水流了一地,兩個人雖然都是海量,也已經大醉酩酊了。 最後一枚銅錢在半空中飛速的旋轉,「寶——」「文——」兩個人一起大喊,銅錢重重落在碗底,因為用力太大,竟然豎嵌在純金的碗底,不是正面也不是反面…… 「啊……」年長的人有些洩氣了:「難道說這天下我們都沒份麼?」 「大哥不要泄自己威風——」年輕的那個推了一把他的肩頭:「這天下,呃……我們平分,江南是你的,江北是我的,若何?」 「好你個咄苾啊——」年長的那個反推了一把他的肩頭:「你還真會佔便宜,隨手一劃就到了長江了……不行不行,河北歸你,河南是我的。」 一道刀光劃過,牆壁上的地圖被一分為二。 「大哥慢來!」咄苾連忙搶上:「像你這樣,我又何苦日日練兵,受兩個哥哥的窩囊氣?這樣,淮河為界,我們南北而治,可以了吧?」 又是一道刀光劃下,地圖已被切成三塊。咄苾哈哈大笑,隨手一拍,破碎的地圖和一堆籌碼一起躍入火中,火焰轟然竄起老高,映得大帳中一片通紅。 二人一起醉倒在火堆旁,帳內溫暖如春,那王霸雄圖的夢,是如此美好。 帳外,寒徹朔甲,雪滿弓刀。 「我的母親,是當今可汗的親妹妹,摩雲公主。 我外公一向視漢人如仇,所以當我阿媽愛上阿爹的時候,在宮中掀起了一場滔天巨浪,我外公差點殺了她…… 但是後來,我娘懷了我,爹爹就義無反顧的帶著她逃走,他們一路向北跑,終於在燕然山被人追上,驚嚇之中,我來到人間…… 我爹爹為了護住我們,苦戰了一天一夜……爹爹他一定很愛我娘,也很愛我,是不是?」 李靖只能看見她的背影,向燕雲的聲音似乎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是的……」他回答,「那麼後來呢?」 「後來,我外公和舅舅也出手了,我娘不忍心看見丈夫和父兄廝殺,就……跪在他們面前,自毀了面容,求得他們諒解……」向燕雲轉過半邊身子,輕聲道:「我從沒有見過我娘原先的樣子,他們都說,我娘本來是草原上頭一號的大美人,可是自從記事起,我見到的就只是魔鬼的臉……」 「那一年,咄苾哥哥只有十歲……他一向很喜歡姑姑,就沖上去護著姑姑,也死死護著我……外公終於放過了爹爹,但從那以後,兩個人再沒有見過面。再過了幾年,外公就去世了。他臨走的時候,讓咄苾哥哥到陰山把我抱了去,他說:只要看得見突厥牧馬人的地方,就是小朵爾丹娜的家……」 「李靖!」向燕雲轉過身,臉色冷的象陰山的寒風:「我不是漢人,也不是突厥人,我對什麼天下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只知道,我要復仇!兩年前,李淵把我爹爹請到太原,又安排下大批高手——暗算了他,他一直以為殺了我爹爹就可以奪到風雲盟,可是他在做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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