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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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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朔方 (一) 蕭瑟仲秋日,飆唳風雲高。 山居感時變,遠客興長謠。 ——晉·孫綽 向燕雲重回大青山摩天峰。 經此一役,太平道勢力止於並州以北的雁門。 經此一役,向燕雲威震天下,風雲盟上下歸心。 李靖也終於從鬼門關撿回了一條命。 大病一場多少磨損了些他的英氣,臉色顯得有些蒼白,本來合身的長袍也顯出飄逸。陰山養病的日子如夢如死,到了康復的時候,才知道竟然發生了這許多的事情。 李靖立在摩天崖之巔,俯瞰著北國蕭瑟壯闊的山景,早年他也曾遊歷過塞北,但直到此時才真正領略到那種天地渾然的至美。 他從懷中抽出一管短笛,輕撫,湊到口邊,一曲極悲壯的《哀郢》緩緩流出。 落日下,烽火半殘,將軍白髮……李靖也不知道怎麼會想起這首極難的古曲,只是心頭一熱複又一涼,便化作了那摧人魂魄的戰歌。 ……千軍萬馬踏地而來……笛聲淒厲高拔,一折之後,又回環而下,愈來愈低,偏偏又愈來愈急,似乎當真有大敵當前,金城欲摧。 李靖的額頭微微見汗,只覺得胸口中氣略有不足,但雙目中卻隱隱透出殺氣,渾身的肌肉也已經繃緊,腰背挺直的好象一柄標槍。 這一管簡簡單單的竹笛,被他奏的淋漓盡致。 音節又是一撞,盤旋而上。 這已是絕殺之境! 三折,九轉,李靖的眼珠開始發紅,額頭大汗滴答落下。 「煞——」一枝雕翎箭破空而上。 終於,一個響遏行雲的銳音呼嘯而出,似乎是天地不仁殺氣與戾氣瞬間齊放——那是千里大漠伏屍百萬戰火橫掃而過的焦黑與落日終於西沉的悲壯。 那管笛粉碎。 李靖回頭,向燕雲手中握著一具彎弓,神情疲憊而蒼涼。 那枝箭——他知道這個小女孩不簡單,卻沒想到她有如此的悟性,居然能助他闖過至險之關。 「哦……李靖。」向燕雲抬眼:「這支曲子叫什麼名字?」 「《哀郢》」,李靖微微一笑:「《哀郢》是《楚辭》裡的一篇,也是這個古曲的由來。」 向燕雲看了看天外,依然是沉甸甸的鉛灰,她歎了口氣,道:「我以為,叫《落日》更合適些……不知道為什麼,你吹著曲子,我似乎只看見了一輪快要沉沒的太陽……」 李靖無語,長長的沉默,餘音依稀繞峰不絕,兩個人頗有些尷尬。向燕雲極少開口求人,此時似乎下定了決心:「李靖,你能不能教我這支曲子?」 李靖點點頭,這是一支殺氣凝練的戰曲,或許只有向燕雲這樣的人配的起。 腳步響處,一名精幹男子快步走來,停在向燕雲身後一丈之遙,正是軒轅旗的旗使車煉。「啟稟……盟主」,似乎還不是很習慣如此恭敬地對向燕雲說話。 「盟主……」車煉兀自躬身等著她:「可汗的使者送來急書,說是可汗病危,想見見你。」向燕雲的母親摩雲公主是可汗嫡親的妹子,這個秘密,知道的人並不多。而自從摩雲公主殉夫自刎之後,向燕雲更是完全斬斷了和突厥的聯繫。 向燕雲心底一驚:「舅舅病危……怎麼咄苾好像還不知道?」 三天前,接到天鷹衛的鷹訊,說是咄苾已經輕騎趕赴天山,與二位特勤一併主持祭天的大典。越龍沙等攜部眾前往風盟盤踞的中原地面,要重整天鷹衛後,回來侍奉盟主足下。 向燕雲搖搖頭,一絲陰霾自心底浮起,「可汗病危」,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對突厥王室而言,只怕就意味著無盡的流血,屠殺和兄弟相殘。對於咄苾,這個小時候的玩伴,曾經對自己寵愛異常的表兄,她多少還是瞭解的,咄苾素來狂傲,對萬事以卜筮先行的習俗常有不滿,他若是得知父親病危,只怕第一個舉動就是奔赴王宮,決不會再千里迢迢趕去阿爾泰山。 一旁的李靖若有所思,忽然插口:「燕雲,可汗若是駕崩,你看誰會即位?」 「不知道」,向燕雲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突厥與中原漢室一樣,也是長子繼承汗位;不過……另一點上也和漢室一樣,極少有一次汗位是可以安安穩穩傳下來的。而且草原諸部信奉武力,即使奪下的王位也沒什麼人異議……咄苾,他治軍的才能只怕不是兩個兄長所能比肩的。」 她看了看李靖,目光中的陰霾迅速得到證實,李靖點頭:「不錯,咄苾有大麻煩了。」 向燕雲長身而起:「我先行趕去,希望能搶在他們下手之前趕到。」她似乎忘了,自己剛從鬼門關揀回一條命來。 李靖卻猶豫著開口:「燕雲……你若是信得過我,李靖倒是願效一次犬馬之勞,咄苾兄對我有救命之恩,他若有難,我焉能坐視不理?」 向燕雲奇道:「你?」 李靖笑了笑:「我自幼倒也熟讀了行軍兵法,雖不敢自稱什麼濟世之才,對付他們,應該不至於不濟。」 車煉見二人自顧自討論,絲毫不問自己意思,臉上隱隱有不悅之色,上前一步:「啟稟盟主,以屬下的愚見,我風雲盟似乎不宜過問別人的家事……」他雖然口稱「啟稟」,但言語之中,已是明顯的不敬。 向燕雲冷冷望了他一眼:「車旗使,本座的決定,還輪不到你來多言。速速調撥你旗下兄弟,交由李靖指揮,星夜趕往天山……」 「不好,北去三千里,勞師以襲遠,乃是用兵大忌。」李靖又一次插話,車煉的神色更是難看,李靖輕輕擊掌道:「他們若痛下殺著,又或者咄苾覺察出來,扭轉局勢,只怕我們根本來不及趕去。但是我猜咄苾的幾個兄長必定對他有所忌憚,未必便有這個魄力……燕雲,我帶車旗使的人,趕往甯古爾倫攔截;搖光腳力極快,你立即前往咄苾的屬地,只要驚動了他部下的人齊齊趕往大王子的本部,他必定不敢兵變。」 甯古爾倫是自天山(即阿爾泰山)進阿達裡本部的必經之途,向燕雲不由得連連點頭,贊道:「沒想到李公子對塞北的地形也如此熟悉,果然是一代將才,失敬了。」 「不敢,突厥幅員萬里,民風又極是尚武,中原武人無論誰想建立一點功業,都自然要留心的。」李靖的笑容一現即隱,「不瞞盟主,李靖當年還真是以萬里北國為心中對手的。」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並沒有想過,他的一世功名確實是成就在萬里北國的累累白骨之上,而生平的第一戰,便在當下。 車煉一時性急,又插話道:「盟主!你如何讓一個外人——」 向燕雲冷冷的盯著他,目光中似乎帶著條鞭子,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住口!」她的聲音,充滿了威嚴與尊貴。 前些日子死死生生的教訓只教會了她一件事,對於目前的風雲盟而言,再沒有任何手段比絕對的控制力更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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